第三十九章 他害了你妈,又来害你
溱洧君2023-12-24 21:213,933

  “你说什么?”高旭东一阵眩晕,就像多年前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时,拼命掐着虎口,才没被震惊拖进黑暗。第一次有人说董冰下乡是为育种。高旭东定定心神问道,“张董,你说的是我母亲吗?董冰。”

  张栋伟叹口气道:“说起来我只见过你母亲一次,要说地点、年份和姓名都对得上,我说怎么再没你母亲的消息,原来是……唉!”

  原来云州种子公司改制前,只根据本地的气候情况,从专门的制种公司订购合适的品种,并不育种。

  可是张栋伟的老哥们儿老邢对育种有兴趣,经常搜集表现好的玉米苗,还在旭阳乡找了块地,把苗移栽到田里自行组合。就这么成了他的试验田。里面的植株歪七八扭,高矮胖瘦,看上去良莠不齐,可对老邢都是宝贝。他详细记录每个植株的品种,组合,还有组合表现。后来植株越来越多,他便拉张栋伟来帮忙,俩人轮着照看地块,检查植株长势。

  有一天张栋伟去到试验田,田里头却站个女人,弯身查看植株。不时有路过的村民嘲笑形状各异的玉米,他以为又是谁家进到田里看笑话,便语气不佳地让女人出来。谁知女人却满脸高兴地顺田垄走到田边,问试验田几年了,组合了多少,都表现怎样。听起来还是专业人士。张栋伟见女人说话客气,便不好意思地聊起来。那女人给了很多照看植株和组合的建议,竟说也在旭阳乡育种,说她是市农科院的,叫董冰。

  “董冰”两个字说出来,高旭东身子一晃,战栗好久,咬牙问出一句:“张董,那是几几年?”

  “就是95,96年。”

  高旭东祈求地说:“您再想想,确定没错吧?”

  张栋伟把老邢叫来确认,老邢也说就是那两年。老邢听说高旭东是那未谋面的研究员董冰的儿子,而董冰竟然去世,唏嘘不已,直说董冰的建议十分珍贵,他还一直想要见董冰一面表示感谢……

  高旭东深一脚浅一脚回了老宅。母亲单位说那几年在旭阳乡没有育种研究。母亲却说她在旭阳乡育种。老邢的试验田就邻着母亲去世的北岸村,母亲也许就是去试验田的路上遇到的张栋伟。为什么她能告诉陌生人张栋伟,而自己,父亲和外公外婆,却对母亲的行动一无所知?是没必要说?还是不能说?抑或说了,却被忽视了?

  寒风从树枝上扬起一层雪雾,土地爷的神像纸簌簌作响。

  高旭东微一怔愣,给舅舅打电话。母亲去世后,外婆整日以泪洗面。舅舅董武在外地,也是有家有口,生活并不宽裕。但看外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便将老两口接了去。那时高旭东给外公外婆攒了一小笔养老钱,他把存折塞给舅舅,知道舅舅这回把外公外婆接走,母亲又不在了,回来的次数自然越来越少。舅甥俩抱着哭了一场。

  接电话的是外公,一听是外孙,外婆抢过电话道:“东东,过年来舅舅家看我们呀!”

  外婆听起来快乐多了,逗着舅舅家的小孙子跟自己说话。高旭东不忍勾起外婆的伤心事,嘘寒问暖一番,等电话又到外公手里,才问有没有听母亲说过在旭阳乡育种。

  “从来没有。”外公道。

  “那会不会跟外婆说过,或者提起过旭阳乡,但没说去做什么?”

  外公沉吟一会儿道:“没有。你外婆要听过,肯定一早就说了。”

  高旭东想想也是,母亲在旭阳乡出的事,如果跟外婆提过,外婆肯定会想起来。

  挂了电话,高旭东愁云惨雾。眼下只有问父亲高满谷。原本想瞒父亲一段时间,但现在也是和尚的脑袋——没发(法),育种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母亲和父亲朝夕相对,若整日下乡育种,不会不露行迹。可要问父亲,就得暴露自己在云州种子公司的事,肯定是一场腥风血雨。高旭东想到这儿,随即从灶房拿了馒头,恭敬地放进神龛,点香拜三拜敬上香炉,这才拿出手机。没想到高满谷竟先将电话打了过来。

  高旭东一吓,直说还真是心灵感应,接起电话道:“喂,爸。”

  “你现在在哪儿?”

  “我……”高旭东听高满谷口气不善,竟是似乎知道他在哪儿。

  果听高满谷怒道:“翅膀硬了,会骗老子了!我说你最近咋这么消停!我刚给你们公司打电话,说你根本没入职!高旭东,你是不是还在那种子公司查假种子?我作了什么孽,生你这么个儿子!明天给我回家!不然我断绝父子关系!”电话“嘭”地挂了。

  

  月亮影影绰绰,一会儿在云前,一会儿在云后,穿针引线似的绕。高旭东盯着月亮发了半宿呆,觉得确实得回。要问母亲的事,就得跟父亲好好谈。而且母亲无论下乡或者工作,也是随身带本子,不光记工作情况,育种心得,跟别人的交流也会记上。如果真在旭阳乡育种,不可能没有记录。那笔记就锁在衣柜里。

  第二天一早,高旭东到县里客车站,坐上去临千的大巴。雪还没化,到处是脚踩车碾的黑印子,地表不时裸露,像深色的丑陋瘢痕。高旭东只觉得脑中纷繁。母亲出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直认定母亲是为育种来的乡下,真得到这个消息,却更是千头万绪。母亲勤谨,总去单位做育种研究。她就是趁那时偷偷去旭阳乡的?为什么瞒着?为什么在旭阳乡?肇事逃逸的村民已经伏法,只说当时就是意外。难道就是一场母亲在育种路上的意外?

  高旭东疲惫地揉揉脸。就这么一路恍惚,到家已是半下午。

  几个上年纪的邻居正在楼洞口晒暖。高旭东小时候搬过一次家,那时父亲和母亲工作有了起色,就换了之前的老房子。一家人搬来那天,还踌躇满志地说以后要换到三居四居去。可自从高满谷成了个小头头,换房的事便再不提了,当局长以后,似乎房子越破旧他便也越高风亮节。所以邻居都是看着高旭东长大的。

  几人扯着高旭东的手,七嘴八舌道,“在北京上班,有出息了哩。”“你妈妈这下安心了。”“这会儿回来,公司过年放假啦?”他便知道高满谷肯定将自己在北京上班宣传了个遍。只嘻嘻哈哈地应着,并不拆穿。

  高旭东却不知,高满谷一直在窗前等他回来。他一进门,眼前就闪过一道黑影,低头一躲,就见一只杯子偏过他的脑袋摔地上碎了。高满谷正脸红脖子粗地瞪着他。高旭东知道父亲震怒了。他也下决心跟父亲好好谈谈,就一边拖行李回房间,一边打趣道:“高局长,年纪大啦,杯子都握不住了!”说话间又换件衣服出来,拿笤帚将碎玻璃扫进簸箕,见高满谷还是气咻咻瞪着他,随口问道,“为了迎接我,班都不上啦?”

  高满谷冷哼着摔上沙发:“儿子嫌他老子位子太稳。我直接自己滚蛋,不敢费你的心!”

  “爸,你这是什么话?”高旭东笑嘻嘻地端来两杯水,讨好地挨着高满谷坐下道,“咱们好好聊聊好不好?我觉得你说得对,假种子这事越拖越是稀泥堆。你甭生气了,我也不查了。”

  “查!”高满谷梗着脖子,压低声音吼,“你不说老子没能耐?不说老子最应该查?你有能耐,把老子拽下来,显着你了!”

  高旭东噗嗤笑道:“爸,我小时候你连我生日都忘,初一让你开家长会你跑到小学,说你一句你记这么清,小心眼了啊。”

  高满谷看高旭东一直哄着自己,哼了一声,气消了些,却察觉不对,问道:“不查假种子你还留在那儿?你甭再哄我,公司说你根本没入职,没你这号人!你说你到底在干什么,老实说!”

  高旭东道:“这不就要跟你说吗?我留在那家种子公司了,我在那儿上班。”

  “你什么?死小子你真要气死我!”高满谷端起水杯又要砸高旭东。

  高旭东握住高满谷的手腕:“爸,热水,要毁容的!”他拿下水杯,安抚高满谷坐下道,“你先听我说完。”

  “说!我看你还找什么理由!”

  “我怀疑我妈出事前,真的在旭阳乡育种。”

  高满谷猛地一怔:“你说什么?!”

  高旭东便将当初如何接到邮件,任长友又如何用母亲的线索逼自己留下。他以为任长友是引自己过去背锅,没想到张栋伟真听母亲说在旭阳乡育种……说了一番。

  高满谷沉默地夹着烟,眼睛低垂在烟雾后。高旭东知道,提起母亲,提起任长友,就是揭开一道疮疤。时间如大雪,能一时掩埋这瘢痕,不提,不看,却不代表不存在。高旭东小心问道:“爸,你仔细想想,那时听没听我妈说起过育种的事?”

  高满谷摇头。

  “那旭阳乡呢?”

  “以前农科院没有大块试验田,你妈他们会去乡下育种,只那会儿说起过。”

  高旭东不死心:“任长友这人……你之前听过吗?”

  “听你妈以前下乡时说起过,还有就是……”

  高满谷说不下去了,一只手深深插入发间。高旭东知道高满谷说的是流言的事,流传着任长友是董冰在乡下的情人。

  烟灰半明半灭,颤颤巍巍,高满谷一把将烟头按进烟灰缸:“小东,我知道当年那些……流言……对你伤害很大,但撞死你妈的人已经抓了,案件结了。我们爷俩得往前走。既然你回来了,就别再去了,让他们把你的东西寄回来。”

  “爸,我还需要点时间。”

  “今天要点时间,明天要点时间,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拿你的前途开玩笑!”

  “我不能让别人一提到我妈,就说她是去乡下会情人时死的!我妈一辈子都想培育出好种子,死都没变!我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

  “知道又怎样?你妈她已经死了!能活过来吗?你以为她看到你这样会高兴?”高满谷浑身颤抖,喘着粗气,努力平复下来,又道,“北京不去也行,我看看哪个部门招人,你脑子聪明,考进去以后走走仕途。”

  高旭东的声音泛上哭腔:“爸,你以为我妈看到我俩这样,会高兴?你以为咱爷俩真能往前看?从事情发生那天,我们只在自欺欺人,把眼蒙上了怎么往前看?我看不了。”这话说出来,高满谷也颓了。爷俩无力地对视着。高旭东这才注意,高满谷鬓边出现几丝灰白头发,在空中颤着,一时心中也是不忍。又劝慰高满谷道,“爸,那公司虽然小,业绩也不是很好,但彭导说了,种子行业是个新兴行业,又至关重要,好好干,未来也是大有可为。”

  “你一定要回?”

  “必须回。”

  高满谷顿了顿,无力地挥手:“我累了,先这样。我想想,你也想想,你先休息吧。”

  高旭东看父亲的情状,还想说什么,终是没说,点头道:“爸,你也歇会儿,别生气。我会待几天,等你想聊了我们再说。”

  高满谷“嗯”一声,高旭东便进了卧室。他昨晚翻腾半宿,今天又颠簸一路,却睡不着,仍是从衣柜里搬出母亲的笔记,准备看看有没有线索。却听外面窸窸窣窣地响,一怔,意识到这是钥匙锁门的声音。

  高旭东触电般弹起,冲到门前,已经晚了,门从外面反锁,根本打不开。

  高旭东晃着门锁:“爸,你这是干什么!”

  门外传来高满谷的声音:“我不知道任长友到底要干什么,但我不能眼看他害了你妈,又来害你!”

  

继续阅读:第四十章 突如其来的土地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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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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