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亚均安排好陈知乐,便打了饭给陈知南送去。恰在办公室门口碰到管胜利。管胜利和杨亚均不熟,虽听说他是陈知南的大学同学,但瞧着战略部就是个冷板凳,也就不把杨亚均放眼里,冷着脸点点头走了。
进到办公室,陈知南正在浇花,看上去心情不错。杨亚均将饭盒放到桌上道:“吃点东西吧。”
陈知南轻快地旋进桌后,拿起筷子问道:“知乐呢?”
“放心,找了人送他上学。管胜利又来问收购的事吧?”
陈知南笑道:“这回加码了,说要跟尤建林谈合作,等谈好了,数据好看,再让收老管。”
杨亚均“嘿”一声:“他还真想搭上尤建林,跟你想的一样。”
“大腿抱久了的寄生虫,不找个拐杖怎么走路?”
杨亚均道:“那老尤干个事,船头怕鬼,船尾怕贼,经你那么一说,怕更是不敢接招。看管胜利能谈出什么来。”
陈知南哈哈一笑。
原来之前宴请经销商,管胜利自恃和远发种业关系匪浅,宴席又在临千地界,便把自己当半个东道主,七弯八拐联系到几个经销商,显摆着自我介绍。那些经销商知道管胜利和陈远发的关系,也哼哼哈哈地给着管胜利薄面。谁知陈知南却没请管胜利,管胜利只能又拐着弯向经销商打听,看陈知南是不是忘了。陈知南一清二楚,只当不知道。他越不说话,经销商们心里反倒打起鼓来了。
再加上宴请时管胜利没来,一番觥筹交错后,陈知南又含沙射影,说远发这艘大船要航行得稳,都指着在座精明人。所以大家行事前,一定要十里高山望平川,光景往远处看,别因损人不利己的短视一步踏错。众人知道陈知南性子冷,却讲礼数,从不当人说重话。料想是出了了不得的事。又知道最近有老农去公司让查假种,这假种子听说就出现在临千地界,偏偏管胜利没来……这么一想,一个个嘴里不说,心里的疑惑就更笃定了。
席散后,陈知南去卫生间,出来却见尤建林,水管子开得哗哗,心不在焉地洗手,显然是在等他。陈知南点点头叫了声“尤老板”。尤建林道:“那管老板咋没来?之前还给我们老哥几个打电话,说来了临千地界,他请我们喝酒哩。”
“管老板不赶巧,这两天要出趟国。”陈知南不动声色。
尤建林没从陈知南的脸上瞅出什么,闲话几句又道:“陈总,我想拓拓临千的市场哩。”
“这是好事呀。”
“陈总,你对管老板知根知底,你看管老板那边,能合作不能?”
陈知南这才知道,管胜利热衷这宴会,不只为了显摆露脸。估计也是盯上了尤建林。遂笑道:“要开辟临千市场,找管老板肯定合适。但要说挑合作伙伴,毕竟长远,三掂量五掂量都不为过,尤老板可以先跟管老板接触接触,事前考察好对双方都好,免得船到江心补漏迟。你说是吧?”
陈知南知道尤建林谨慎,这番话不轻不重,足以让他考虑管胜利时,畏些手脚。想到管胜利去找尤建林的情景,陈知南不由浮上抹笑。
陈知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却显然乐见管胜利碰壁,杨亚均也疑惑。之前爆出假种,他听说闹去云州的老农指控是楚家强干的,陈知南却一早就让他注意管胜利。杨亚均通过调查,发现管胜利还真跟假种脱不开关系,甚至早前外省的一些远发的假种,也可能跟他有关。也许正因为他靠着陈远发的荫庇,没人怀疑管胜利会自砸饭碗。
所以陈知南是怎么知道的?好几次他都想问问,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在陈家公司做事,高佳对陈知南的关注如芒在背。杨亚均虽然很多时候不懂,但也知道,对自己来说,很多事还是不懂的好!
管胜利几次联系尤建林,果然吃了软钉子。尤建林不是说忙,就是出差。按理说旺季没到,虽要铺排销路,也不至于连焐热凳子的功夫都没有。管胜利索性上门等,还是没见到人。只道尤建林的生意可能真做到南方去了,只能继续等着。
他却不知道,尤建林这边躲着他,倒便宜了云州种子公司。这天张栋伟突然眉开眼笑,临下班召集全体开会。原本这段时间经销商一闹,员工都觉得公司朝不保夕,工作起来也是懒洋洋。张栋伟这般召集开会,本就稀奇,又听他让大家明天一早到公司接财神,更觉得张栋伟是伤心过头,得了失心疯了。
便有人道:“俺倒想接财神,财神它不认识我呀!”
又有人问:“又不是大年初五,迎的哪方财神?”
张栋伟神秘地打着马虎眼:“好饭不怕晚,明天早点来就知道了。到底是老天有眼哩,谁好谁歹,有的人再装相,也骗不过老天爷!”张栋伟边说边拿眼风觑着高旭东。
高旭东心里咯噔一声。他这几天联系去找尤建林的两名员工,对方一直对进展含糊其辞,现在看张栋伟的情状,又想到老田也是几天没来,一下觉出不对来。
第二天一早,高旭东去到公司,果然不少人被张栋伟吊起胃口,早早赶来,又在张栋伟的安排下分两拨站在门口,还真像组了个欢迎队,引得大街上的店家也探头看。
雪还没化,刺骨的风刮得脸生疼,有人跺着脚说:“我们能不能先去公司等会儿哩?”
张栋伟道:“马上到,马上就到,一会儿大家一见出租就鼓掌欢迎。”
有人玩笑道:“人家坐出租,我们这一早只能在外头喝风。”
张栋伟哈哈笑道:“这会儿喝冷风,很快让你们喝肉汤!”说着踅到高旭东旁边,低声道,“知道谁来不?”
高旭东看张栋伟面露得意,心里有了猜测,嘴上却说:“不知道。”
张栋伟冷哼着笑笑:“待会儿到小会议室一趟。”便不再理会高旭东,只看着路口。
过了会儿果然有出租来了。张栋伟当即领着大家鼓掌,幼儿园老师似的带头活跃气氛,但那车停都没停便开过去了。看热闹的店家哈哈笑起来,在场众人干瞪眼,觉得自己像被耍猴似的围观。又一辆出租开过来,张栋伟嚷着:“是这辆,是这辆!”这回谁也不想被轻易看笑话,便都不鼓掌,只盯着出租,没想到出租偏偏停下来了。掌声这才稀拉拉响起来。
张栋伟不满地嚷道:“使点力!没吃饭?想省口油饼还是省个鸡蛋哩!这么接财神,还想喝肉汤不想!”
众人一听,个个抖擞精神盯着车门,想看财神是何方神圣。只见先下来的竟是销售部那俩人,便都唉了一声,又下来的竟是老田,新外套一丝褶皱都没有,头发也梳得油光光,一下车抻抻外套,又整整领子。大家便哄笑说道:“财神哩?财神姓田呀?”有人知道那俩销售被支使去见尤建林,起哄道:“财神不姓田,姓尤吧。老田你是不是把尤建林绑来了?”大家更是笑。
老田清清嗓子道:“你别说,咱的财神还真姓尤。尤老板要拓展临千的市场,说接下来跟咱公司谈合作。好好谈一谈!你们知道吧?那可是省里最大的经销商哩。”
“娘哎,天老爷还真开眼咧?”大家竟发起怔。
张栋伟道:“还不鼓掌!”
掌声这才暴雨般响起来。
原来当初管胜利主动向尤建林表明合作的意思,尤建林还挺高兴。陈远发原本就靠育种和种子经销起家。管胜利依托的就是陈远发在临千的经销网,对一层层经销点和经纪人了如指掌。这不是瞌睡递枕头,省了大力气?可被陈知南一敲打,尤建林拿不准,只能把这事搁下。
就是这时候高旭东着人来接洽,没两天老田还找了路子递话。原来老田看出张栋伟重视这事,竟激起斗志,知道公司现下不景气,蛤蟆扔热锅里还得蹦两蹦,他也得干点啥,所以亲自出马了。他比尤建林大些,一直跑销售,两人谈得投机,尤建林就松动了:苍蝇腿小也是肉,云州种子公司也不是不能考虑,谁让管胜利得罪了陈知南?
老田当然不知道这是放屁打脚后跟,赶巧了,真以为事在人为,激动地老泪一把,赶紧告诉张栋伟。张栋伟一口吐尽这段的浊气,便着手安排这场迎接,显给高旭东看。
公司沸了锅似的,众人围着老田一个劲地问。高旭东看张栋伟在二楼拐角看了他一眼,便也跟上。他知道张栋伟暗中派老田去,估计是看出自己想干什么,只是没想到和尤建林的商谈竟然这么快有了下一步。他以为就算是楚家强四处钻营,也得是场拉锯战。
果然一进会议室,张栋伟就道:“我们跟尤老板搭上线,高专家特别不高兴吧?”
高旭东坐下,笑着道:“那怎么会?这是好事。”
张栋伟冷笑道:“好事是好事,但你找俩没经验的娃娃去跟尤建林谈,敢说不是想借机找楚家强回来?真当俺公司没能人哩?”
“张董……”
“咋了?别说是误会!”张栋伟嘭的一声将茶杯扽在桌面,“你是不是去了旭阳乡拴马台村?是不是去找了楚家强?高旭东,你到底来公司干啥的?我底下那么多张嘴等吃饭,任长友塞你进来,我请不走你这尊大佛,能不能也别捣乱?你饿不死,我们还有老有小哩!”
高旭东原本想谈谈楚家强,但看张栋伟果真动了气,尤建林又答应往下谈,更显不出楚家强的作用来。便觉得还是再找时机,省得弄巧成拙。找了个借口道:“张董,我是去过旭阳乡,但跟楚家强没关系……是去调查我妈的事。”
张栋伟面露狐疑。但见高旭东镇定自若,不像说谎。又想高旭东一个镀过金的高材生,当初留下就不明不白,还整日往外跑,难道就因为他说的事?便问道:“你调查啥事?别以为我好糊弄!”
高旭东心想,张栋伟挨着旭阳乡,说不定也能听说什么。便将母亲当年从事育种,死在旭阳乡一角,单位却说那里没有育种任务,由此引得谣言甚嚣尘上。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不想张栋伟越听脸色越凝重。高旭东话音一落,他便问道:“你说你母亲叫啥名?”
“董冰。”
“在哪儿工作?”
“市农科院。”
“你说你母亲出事是哪年?”
“1996年。”高旭东看张栋伟的情状,心突然砰砰跳。难道他真知道什么?这么一想,声音便颤了,迟疑地问道,“张董,你是不是……”
张栋伟突然道:“没错,我那时候见过你妈。她是在旭阳乡育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