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东见楚家强改口只是因为朱羽，就不再多说。楚家强还是心念公司，毕竟老楚董为了完成承诺，不惜背信张栋伟，又死在任上。便下定主意，等再派两拨员工没进展，就跟张栋伟提议，找楚家强出马。
又问管胜利的情况，楚家强只说见过，不熟。说的也跟别的员工差不多，只知道管胜利以前在陈远发手下干，后来在临千开了老管种子公司，背靠大树好乘凉。还说起先想通过管胜利，认识点临千和外地的经销商，可这管胜利眼高于顶，倒是因和张栋伟认识得早，俩人还能说上几句。
高旭东点点头，便告辞离开。楚家强却问道：“你为啥突然不走了？我看你之前瞧不上俺们这里。”
高旭东一怔，却被朱羽推出门，又拖着他在养兔场转悠。
朱羽百灵鸟似的声音叽叽喳喳传来，楚家强索性躺在躺椅上，压住一边耳朵，手又按住一边耳朵，睁着眼发呆。
赵连芳进小院，看儿子这种情状，又心疼又好笑，将楚家强按住耳朵的手打开道：“行了，去兔场干活吧。老话说，‘花对花，柳对柳，破畚箕对折扫帚’，回头让人给你介绍个好姑娘。咱们是踏实人家，别的梦咱也不做。”
“我不要！”楚家强说着，突然坐起身盯着赵连芳说，“妈，要是高旭东还来叫我回公司，你说我回不回？”
“你想回？”赵连芳拖了把椅子坐旁边，瞧着儿子的神色。
“我……我不想，”楚家强顿了顿道，“凭啥出事了找我补窟窿？当初为了谈返利，一瓶白酒给我灌趴了。张老头说涨五块就涨五块，搞不定又想支使我。他把我踢出来，道过一句歉没有？天老爷还没白使唤人呢，是不是？”
赵连芳点头道：“要我说，咱就不回，这事根儿上还在你爸，当初既然承许了人家，就该直接把公司交给老张。是好是歹，也说不着咱啥。现在再说你爸是为公司好，谁领情？我看你就安心待着，小羽有路子，跟着她干准行，公司的事就这样吧。”
楚家强“唔”了一声，道：“对，是得干出个样来。”心里想的却是，干出个样给朱羽瞧瞧，省得她只对高旭东高看一眼。
赵连芳看楚家强又发愣，起身嘟囔着：“小建去哪儿了，也不见影了。”说话间才看到，薛建还躺在他和楚家强住的客房，也是瞅着屋顶发呆。不由摇头叹气，不再管这弟兄俩，拿了抹布又往外走，刚开院门却打了个寒噤。
寒风打着旋顺着门钻进来，只见灰色的天像口大锅一样罩下来，田埂边光秃秃的树身抖着，现出阴暗的青灰色。田里的麦苗看起来更绿了，在风中颤抖着舞动，像伸向天空迎接雪花的手臂。
天上出现了一点点闪烁的晶莹。
“下雪了哩。”整修兔场的工人说道。
“是哩，”赵连芳笑道，“这雪下得美呀。”
雪花飘飘忽忽从天上落下，起先是小小一点，接着能看清那六角形的花瓣模样，等雪花攒成一团团铺天盖地落下时，高旭东也从通往平河的路口下车，沿着河岸往回走。
河边风更大，打着刺耳的哨音。铺展开的麦田，这一会儿已是银装玉砌。高旭东紧紧衣服，风裹着雪一阵阵扑在头脸。他想到楚家强刚才的话，“为啥突然不走了？”又想起那时贾友珊说，“庄稼对庄稼户来说，是命。”
贾友珊的诉说，让他想到总不让他踏坏种苗，总让他吃光最后一颗饭粒的母亲。
高旭东蹲下身，将垄边一颗被踏弯的麦苗扶直，拍拍它脚下的土，似乎又看到站在田间检查麦苗长势的母亲。他一直认定母亲是因为育种才下乡，进而丧命。可当谣言攻击逝去的母亲，她热爱的事业却还为谣言添火加柴。为什么留下？他就想知道这事业对母亲来说，到底值不值。可高旭东却突然发现，这段时间似乎没再做过母亲惨死的噩梦了。
高旭东盯着麦苗发怔，却没看到河对岸目光微寒的张栋伟。
自答应增加五块的返利，每回听说又发出去多少种子，张栋伟总觉得发出去的不是回笼的钱，而是亏空。他整天心烦意乱，便来这河边溜达，恰看到高旭东从主街通往平河的路口走下，突然灵光乍闪：高旭东向来是无花果般的人物，一肚子点子。怎的这回出的主意，却是猴子捞月亮，看得着摸不着？他这几天烦经销商的事，没仔细琢磨，这会儿想想，那几条方案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张栋伟眉头一蹙，转身就顺着平河，往高旭东来的方向走。之前高旭东总出来，有时来田边，有时也说去各个经销点请教请教，看看实际情况，有一回还把任长友的育种书搬了来，慢慢地张栋伟也就对他的去向没当回事。难道高旭东那天突然说出“老管”，不是随意猜测，而是最近又背地里查的？还是说……张栋伟突然有了个想法，一时脚步就不稳了，也顾不上风雪盖着头脸打下，深一脚浅一脚，趔趄着上了主路。
这会儿路上铺了薄薄一层白，留了不少车辙印、脚印和狗爪子印。路边还停着两辆绿蓬三轮，三轮师傅穿着军大衣，戴着雷锋帽，袖手等着。张栋伟走上前问道：“雪大啦，还不回哩？”
“要回。你去哪儿哩？”其中一个司机问。
“刚刚那个高专家，是你带回来的？他去那县里地方你知道吧？我就上那儿。”张栋伟说道。
另一个三轮师傅凑上来道：“高专家没去县里呀，我刚给他捎回来，他去的旭阳乡。”
“咋可能？他去的县里种子站，我能记错？”张栋伟说着，心里已经一忽儿一忽儿地跳开了。旭阳乡？
第一个师傅笑道：“张老董，俺们这车咋能跑到县里去？是旭阳乡，俺前几天也拉过一趟，拴马台村。”
第二个师傅道：“是哩是哩！”
张栋伟开玩笑说自己年龄大记性差了，心里却已经骂开了。
旭阳乡拴马台村，不就是楚家的养兔场！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这高旭东还是腊月天里的葱，叶黄根枯心不死，想让楚家强回来呢！
知道这一层，张栋伟算明白高旭东提那没边没沿的方案是为了啥。怪不得进销售部后，整天翻资料查数据，还打问以前的情况，显见是觉得楚家强干得不错，才故意提出跟尤建林合作，准备他带的那几个人搞不定，就趁势找回楚家强呢吧？就恁瞧不上他！就觉得他恁不行？！
张栋伟红通着眼回了公司，万没想到高旭东搞这手。差点被这小子装疯卖傻混过去。他见高旭东打招呼，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就将老田叫进小会议室，把门锁了，对老田道：“尤建林那边谈的咋样？”
老田道：“种子刚发出去，还没来得及问，尤建林的事都是小高在操劳。不过老张，我劝你别想太好，人家能跟咱合作？咱就算在县里能说上话，对人家也是牙缝里的肉，别的不说，管胜利都在前头挡着。年轻人心气高，咱得实际点。”
张栋伟冷哼道：“在有的人眼里，管胜利也谈不到八块的返利哩。”
老田不明白张栋伟的心思，说道：“这是啥意思？”
张栋伟道：“总之你把这当正事去干，派去的那俩人要不行，你就找个能干的，有路子就找路子，一定跟尤建林搭上关系。”说着又正色道，“这事你知道就行，不用跟小高商量。火烧到家门口了，一定得干成，甭让人看笑话！”
老田看张栋伟眼里都是红血丝，说话咬着腮帮子，也隐约有点明白了，点头道：“行，俺经点心！”
商城，小学门口的梧桐也裹了雪。
雪霰子打在树下的奔驰上，噼里啪啦。陈知南坐在车里正接着小妈高佳的电话，眼睛盯着学校门口。电话那头是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就听高佳突然将麻将牌一翻道：“胡了！给钱给钱给钱！”
陈知南嘴角泛起一丝嘲讽，说道：“阿姨，不用担心，我中午接上小乐去公司，让他在公司吃饭。”
那边高佳说着：“哎呀知南，你那么忙，怎么又自己接他？让手下人接就行，别惯着他！我也是今天跟姐妹多玩了几盘，一看时间，晚了……”
陈知南听高佳说话总是心烦，能让她眉飞色舞的只有名牌鞋包和麻将。便蹙起眉头不想再说，只道：“没事阿姨，先这样，学校下课了。”
“你忙你忙。”高佳挂电话时还在掰扯谁欠她多少钱。
陈知南收起电话，眼神就冷了。
陈远发当年娶高佳时，陈知南十五岁，高佳二十六岁，只比他大十一岁。那时陈远发一边育种，一边开经销点卖种子，他开了几个经销点，有名有钱。高佳是其中一个经销点的负责人，模样好，是个吊梢眼，说话时连眼风都醉人，不待见她的都说她有股狐媚气。据说还有男人在店里为她打架。那时候许瑞芬和陈远发还没离婚，有邻居提醒许瑞芬，让她注意这个姓高的女人。
“是从店员升上去的，没多久就成负责人了，猴子称霸王啦。”邻居说。
许瑞芬只道：“老陈生意上的事我一向不管。”
那人道：“还是要上心，男人的事业生活分不开。我听说那高姓女子总回得晚，店里人都走了，她还待在店里。你家老陈最近好像也回得晚？”
那人说得不经心，分明有种看戏的意思。
许瑞芬僵了僵脸道：“最近卖种子的旺季哩，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