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好好护着这桥
溱洧君2024-02-19 16:494,099

  入了六月,平河边涌起金黄细密的麦浪。很快,麦浪被一弯弯镰斩平,变成一束束麦捆,再变成扬场上的麦粒。也有不少收割机船似的行进,将麦浪卷进肚子,再吐出金黄的麦粒子。接下来就有人翻了田地,播种夏玉米了。

  科技员队伍现在人手充足,除回来的老科技员,老田和李胖还将之前临时队伍中表现优秀的留了下来。其他人也就不用再顶科技员的人手跑地头。可经了之前的起伏,人人还是绷紧弦,生怕这一季的最后关头再出什么乱。

  张栋伟曾问高旭东:“你说当初那电话谁打的?”见高旭东摇头,张栋伟又说,“要依你说的,帮管胜利的是远发,因跟造假种的事有牵连,被管胜利威胁着伸手,咋一露行迹就收回去了?当初我被管胜利骗上贼船,一时都不得洗脱,恁大个公司想收手更不易吧!”他将茶杯放嘴边吹了吹气,还没喝又放下道,“要不就是远发没打算管,事情是他故意给咱透露的,他好趁机收手。那他又不怕管胜利拿假种威胁他啦?想不透,真想不透。”

  高旭东也想过是陈知南自导自演。可返利一天不解决,管胜利就只能做暗里的幽灵不见天日,他能接受?他逼着远发出手,却管不了远发收手?还是说管胜利终究不想鸡蛋碰石头,怕让远发脱层皮,老管估计得烧成灰,所以只能咽下这黄连水?

  张栋伟叹:“心思都偏了,都忘了咱是卖种子哩。”

  高旭东不由涌起愧疚。农户不明了种子背后的风起云涌,只想将高产的种子种进地。可这风起云涌却能将高产的种子换了性质,将它替了成绩,或者装入别的包装袋,甚至装成粮食种。到头来操云弄雨的挣得盆满钵盈,汗水摔八瓣儿的却只能对着赖苗撒泪。

  “张董,咱确实干的是过独木桥的活儿。”高旭东诚心地道,“以前我想错了,总觉得成王败寇,商场如战场,过独木桥你不争先后,也会被别人挤下去。”

  “可咱战战兢兢地过独木桥,因为卖的是种子哩。”张栋伟道。

  “是啊。可我不觉得商业手段有错。一把刀,能杀人,也能切菜削水果割开伤口取子弹。我是刀口的朝向错了,以后我会改。”

  “咋改?”

  高旭东比划了个拿刀的姿势,笑道:“好好护着这桥,让也想把好种种进地里的人和公司,跟咱一起踏实过桥!”

  “好,好啊!”张栋伟激动地端杯子咕咚了几口,竟把热水当酒了,一下烫的龇牙咧嘴,俩人笑起来。张栋伟又拿手揉右眼。

  “张董昨晚没睡好?”高旭东问。

  “睡不睡好右眼都跳。”张栋伟道,“这个管胜利啊,总觉得在暗处龇牙哩……”

  

  张栋伟的预感没错。

  管胜利没跑远,就在附近的城中村住着。他以前当司机就住城中村,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再加上城中村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外头有点响动,消息的水波就荡进来了。所以远发一让经销商收手,管胜利很快就知道了。

  他心知陈远发对自己再烦,俩人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他到底低估了陈知南,拿陈远发压着他,陈知南还敢玩这手哩!这父子俩都是讨债的,陈远发害了他,陈知南将他的肺拖成鼓风机。现在老管也快成空壳子,陈知南竟在泥潭里还蹬了他一脚!

  管胜利气不过,给陈知南打电话,电话却总被转给杨亚均。经销商们宴会上被陈知南敲打一番,都当管胜利是苍蝇,嘴上虽还是照常说话,人却是挥不开就绕开,更没人愿意透露陈知南的手机号惹麻烦。管胜利联系不上陈知南,只能把火气撒杨亚均身上,问远发到底啥意思?

  “现在有人传出来说,去云州闹事的经销商跟远发有关系,所以陈总让先停停手,怕事情闹大对公司有影响,董事长不高兴。”杨亚均说。

  管胜利冷笑:“放下一星火,能烧万仞山。你们现在吝惜气力不帮我,惹了我,看到时候陈老头能高兴不?”

  “管老板,陈总说您的事董事长交代过,一定处理。您再等等,有进展了我告诉您。”

  管胜利一等再等,也没等来杨亚均的电话。又一回二回打电话过去,杨亚均还是一样的说辞。自从开公司,仗着陈远发,管胜利为难人惯了,也很快看出陈知南摆明在搪塞他。又一想,此前他催着陈知南收购老管,陈知南看上去是在为难他,其实也没做什么手脚,除了种植大户那回搅黄他跟老黄的合作,可也从没发话说远发不收购老管。说白了,陈知南不想那么快完成收购,只想一直拖着。

  为什么拖着?

  管胜利脖颈上的汗毛竖起,关于危险的本能告诉他,没那么简单。他踱着步,屋子不大,走几步就得转弯,他像物件一样被塞在这屋子里,当初老婆想给他找大点的房子,他说越简陋越安全;又说要找人收拾,他说越乱越安全。都是对危险的本能告诉他的。管胜利往前走,陈知南为难他的桩桩件件就像画一样铺了一路。一个人再狡猾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管胜利就很擅长找这狐狸尾巴。他突然一凛,陈知南先用假种的事拖着,后来又坏了他的合作,可唯独一件事,陈知南稍一推脱就答应了。就是他给陈远发打电话!

  管胜利狂乱地绕起圈,屋里的凳子、桌子、衣柜、电视变了形似的涌进他眼里又涌出去。这就是陈知南的那条尾巴:他想让管胜利给陈远发打电话!为啥?陈知南的办公室有电话机,却带他去另一间办公室,他以为是陈知南要办公。可明明陈知乐绕着走廊喊哥,陈知南根本没在办公室。那陈知南在哪儿?带自己出去难道只是不让自己知道他也要出去?

  为什么?

  管胜利想到件事,“哈”一声,停了步子。

  他当陈远发司机那会儿,陈远发的经销点曾被人暗中捣钱,搬空不少。后来他去商城找陈远发喝酒,陈远发说“肚里的虫不好捉,可我能不让肚里生虫”。他问,咋不让肚里生虫?陈远发避开话题,却抵不住酒意,又说起他把公司的电话网整成蜘蛛网,他蹲坐其间做蛛王,哪个虫子也别想逃过。陈远发说得含糊,管胜利后来琢磨出味儿,原来陈远发那台电话机能听着其他机子的通话!

  所以陈知南在陈远发的办公室,用电话机偷听他们说话!

  这小崽子!他知道自己有根绳能牵制陈远发,就也想拽住这根绳。真好耐性!用收购的事拖延,让自己逼陈远发出手,话赶话势必带出那根绳来。管胜利想通这一点,哈哈笑起来:福不多时,祸由人作,陈家那本烂账是陈远发的债。高佳恨不得头顶长眼盯着陈知南,还是让小崽子长成狼崽子啦!都得陈远发来还!

  管胜利再给远发打电话,语气竟显得愉悦:“陈总还没下决定?真把我变成阴沟里的蛆虫,不让见天日哩?”

  杨亚均依旧道:“外面的风头快平了。我听陈总的意思,应该很快了。”

  管胜利道:“他陈知南聪明,可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小杨,我看你人不错,给你提个醒,他陈知南用假种把我逼到这份上。我是靠贩远发的假种挣俩钱,所以咋会自断后路,去装粮食种,还把屎屙在自己地盘上!这事是有人害我!小杨,你跟着个狼崽子哩!”

  杨亚均道:“管老板,是不是有误会?我再向陈总问问您的事……”

  管胜利却从杨亚均的故作镇定中听出惊诧,笑道:“不用,老子服,狼吃肉狗吃屎,老子就算是狗也不当癞皮狗!你告诉陈知南不用管了,他想知道什么自己找,老子不再给他爷俩当狗了!”

  管胜利挂电话后,再打过去果然无法接通。杨亚均赶紧把管胜利的话告诉陈知南,却没提管胜利说过的假种子的事。陈知南也没想到,管胜利竟琢磨出他的心思,并不全是个粗鲁莽汉。

  当初陈知南因陈远发施加压力,不得不将经销商吸引到云州,帮管胜利的忙。但他没听到两人的秘密,只能想法再逼管胜利要挟陈远发。就在那时接到经销商的消息,说有人打电话去云州揭穿了他们和远发的关系。这打电话的人是个谜,也是个威胁,却给陈知南提供了机会,以此为由趁机收手,想逼管胜利再找陈远发。不想竟被管胜利看出端倪,还把他惹毛了。

  “还联系管老板吗?”杨亚均问。

  陈知南冷笑:“不管他,依附惯了的一条虫,我倒看看他怎么自己长出脚来!”

  

  芒种过了,早蝉开始叫了。冬小麦收割,夏玉米下地。人们对收获的期待也将此前的那番波折冲淡。可等田间招展着不少玉米小绿苗的时候,再次出事了。

  这天上午,贾友珊急匆匆找到云州种子公司。自贾友珊和高旭东在一起,公司也来得少了,省得被人打趣。果然有几个年轻小伙堵住她,说贾支书来找你们旭阳乡的女婿哩!搁往常贾友珊脸一红,嗔怪地瞪一眼,头一低也就走了。众人就笑,说贾刺头得改名了,分明是贾媳妇。这会儿贾友珊却没听到似的,急匆匆地问张栋伟和楚家强在哪儿,几个开玩笑的也就看出不对劲,赶紧将她带到二楼张栋伟的办公室,又叫来楚家强。

  贾友珊关上办公室的门,对张栋伟和楚家强说:“你们得做好准备,不少农户种着云州的假种了!”

  原来贾友珊看种兔场还有售后,也完善了农机社的流程,作业后会向农户回访,看耕地情况,播种间距,出苗怎样。就是这会儿发现一批异常种苗,出苗稀稀拉拉,又弱又黄。起先农户们觉得是农机社播种时数据没设定好,可紧急补种后,出的苗还是一样,才意识到是种子的问题。聚集那些种苗出现问题的农户一问,竟都是云州的种!

  贾友珊一早就去了老宅,高旭东一听,赶紧去出了问题的农户家看情况,同时让贾友珊来公司打预防针。果然中午时高旭东来电话,说情况不乐观,出问题的农户不少。而且种子不是种子店买的,竟是有人带到村里卖的,还煞有介事地摆了桌子,说店里卖的太热火,所以农资店专门下乡省农户的事。

  “咱公司有科技员哩,他们提供不了科技员,还认不出是假的?”张栋伟急道。

  电话那边的高旭东道:“农户说他们预约科技员了,卖种子的说科技员排满了。”

  张栋伟一个趔趄:“说辞都想好了,这……这是不是冲着咱公司来的呀!”

  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想到管胜利。管胜利这些时日没动静,也许这就是他的獠牙。

  事情很快闹起来,因为卖假种的说得有模有样,都以为是云州的,就都拿着赖苗来讨公道。公司帮大家报了警,还是不停有老农找来。不到一年,公司遇了两回同样的景象,农户们拿着赖苗围在门口,这回员工们连辩解的心力都没了,都啐着骂管胜利。

  假种的事很快惊动市里,市里下令务必追查,该没收没收,该重播重播,最重要的是抓背后的人。因为云州种子公司两回都牵扯假种子,在市农业局的会上就被点了名。张栋伟知道后,好一段时间站不是坐不是,最后就联系任长友向上递话,说可以给重播的老农提供一半的种子。这事很快就落实了,种子就交给县种子站,由任长友带着去给农户指导重播。

  这回众人也去了。高旭东和楚家强带着一众哥们儿勾头弯腰,帮着农户把赖苗挑出来。农机社跟着贾友珊也来了,耕地播种。到了饭点,朱羽就带着蚂蚱一行来送饭。众人各干各的,都不说话,因此农户们的叹气声就格外大,像凿子把每个人心上凿了一遍。

  这会儿贾友珊也刚开着播种机下了一溜种,正在地头转弯,脑中却倏忽闪过高旭东蹲在老严地里看木牌子的情景。

  

继续阅读:第七十七章 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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