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结束好一段时间,高旭东不是泡在研发室帮忙规划新品种,就是泡在市场部听老田开会,和楚家强与李胖商讨营销方案。
临千气候适宜,不仅春玉米能够生长,还能种夏玉米。当初陈远发的品种能帮公司立住脚,就在于它成熟期适当,可以春季耕种,也能在收完冬小麦的夏季耕种,一个品种占两季,当之无愧的顶梁柱。
可这意味着公司也忙不停。饶是只售卖玉米、小麦这些主要作物,一年到头也不是销售就是制种。即使冬小麦下地后,一年的销售旺季都已过去,还得操心小麦制种、公司的年度总结以及来年计划制定,一样忙得团团转。
这天楚家强敲开“战略部”的门,高旭东正埋头对比,看培训经销商和科技员后种子相比去年的销量涨幅。
楚家强上前敲敲桌子道:“别看了,回老宅收拾收拾,下午去种兔场吃饭,小羽说要给咱庆祝。”
“不是才庆祝过?”高旭东见楚家强穿了身西装,抻胳膊抻腿地不自在,脑袋一歪竟从后脖颈拽出个标签来。噗嗤笑了。
“哥,给我剪了。”自鸿发酒楼喝过酒,楚家强就改叫高旭东“哥”了。
高旭东找剪子剪掉标签,眯着眼打量楚家强道:“你是叫我去庆祝,还是拣鸡毛,凑掸(胆)子,给你壮胆呢?”
楚家强嘿嘿地指着高旭东道:“眼睛忒毒。你都在电台打了样,兄弟我也不能太落后不是?俺稀罕朱羽,不能总是叫花子唱高腔——穷咋呼。今天把事摊开说明,她再大的小姐总得嫁人吧?留在俺拴马台村,就不能考虑俺?”眼看高旭东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楚家强又道,“不过今天你也必须得在场。”
高旭东实在看不惯楚家强要风度不要温度,冻得耸肩膀夹脖子,就扔给他老宅的钥匙,让去找件大衣穿上。楚家强答应一声高兴地跑了,高旭东也就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他必须得在场。直到去了拴马台村,他才知道几人神秘兮兮的笑是啥意思。
兔场门口停着农机三轮,竟是把贾友珊也叫来了。
自从“蓬勃说”,高旭东还没见过贾友珊。贾友珊更像个陀螺。这时节农机社、兔舍和苹果园,哪里都需要人手。有一天高旭东给贾友珊打电话,听她累的鼻音发重,说是刚把果园的兔子移到兔舍,因为果园要喷药,还要浇足水。可果园的事也多,因为地下井还没修好,只能先借水车从平河拉水……说着竟睡着了。高旭东原本想询问贾友珊想法的话,就哽在电话机上。好在电台节目后,七巧和小艾都成了高旭东的情报员,贾友珊今天在哪儿,吃多少饭咳嗽几声,都偷偷给他汇报。只差说去几回厕所了。
李胖见高旭东注意到农用三轮,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笑道:“强子说,没贾支书在老冯家那一哆嗦,咱公司也到不了这光景,必须把人家叫来一起庆祝。”
楚家强棕色大衣配西服,不知道照哪个韩剧男星挑的外套,绝对的精神小伙,四处找朱羽的眼神却透着股贼眉鼠气。
高旭东笑着问楚家强:“你表个白拉这么多人壮胆,不嫌闹腾?”
楚家强似乎给自己壮胆气:“就是得热闹,让小羽以后想分手都不好意思!”
“那你不怕朱羽不答应你,你当着这么多人没面子?”高旭东说,见楚家强呆头鹅似的一怔,哈哈笑道,“我开玩笑的。”
小院已经热闹上了,小艾和七巧也来了,一见高旭东就赶过来,说村里忙转不开,她们一会儿就回,吃罢饭得麻烦高旭东把贾友珊送回去。两人说着又被蚂蚱支使去端菜摆凳子,还不忘回头叮嘱:“千万让珊子少喝点!”
朱羽也高兴得很,一身大红衣裙拦住高旭东道:“我叔叔说,公司考虑把种兔在临千的代理权给我们。但你们不是说,‘胆大才得高官做’,我想直接拿下省代理。现在兔场的整体模式已经成熟,能在周边吃得开,就能在省里推广。只是拿省代理,资金上有点困难,你要不要一起来?”朱羽眨眨眼说道,“有潜力的好项目哟。”
高旭东想了想道:“你要真有信心,可以找陆运明想办法,他就在投资公司做评估类的工作。而且你想吃下整个省,种兔场的体量还是小,推广起来估计吃力,你最好考虑跟人合作。”
“跟谁合作?你给个建议。”
高旭东好笑地道:“我们还有句话,叫‘到啥站,歇啥店’,今天你不是要给我们庆祝?”指指楚家强又道,“别一说生意就来劲,小楚有正事跟你说。”
朱羽不置可否地绕着楚家强转了一圈,楚家强就缩着脖子矮了一截,朱羽从楚家强肩头拈起根头发吹开道:“在我面前只有生意是正事,他能有什么正事,跟我表白吗?我,”朱羽的食指摆了摆,“不考虑这些闲事。”说完哈哈笑着走了。
楚家强被激,盯着那团离开的火焰,咬牙说道:“嘿!哥你瞧着,今天我一定要脱单!”
饭菜摆好,众人很快落座。高旭东看贾友珊和小艾与七巧坐在角落,便去她身旁坐下。贾友珊正跟小艾和七巧说悄悄话,一回头看到他,不由脸一红。
“今天不忙?”高旭东笑问。
“忙,吃了饭就回去。”贾友珊看不出表情地说。
高旭东心想,小艾和七巧说让他送贾友珊回去,看来是自作主张。果然两人在贾友珊背后冲他眨眼,又指指贾友珊的酒杯,示意不让贾友珊多喝的话。
但这事不由他,宴席一开,众人的酒就冲贾友珊来了。敬酒词也一套一套:什么第一眼看到贾友珊,就知道是大救星啊;什么只有贾支书这优秀的女人,才配得上电台表白啊;轮番夸了一通。到蚂蚱便词穷了,直接道:“嫂子,我嘴讷,这杯我干了!”
一下屋里热火了,称呼都成“嫂子”了。贾友珊平时脾气大,这会儿却羞也不是恼也不是,只能接杯往下倒。高旭东见小艾和七巧直夺酒杯,料想贾友珊酒量不大,便对其他人道:“行了,没这么灌的啊。”
旁人问贾友珊道:“嫂子,你不能喝?”
贾友珊顿了顿道:“能!”见众人笑,才意识到似乎把“嫂子”给应了,脸更红了。
高旭东看楚家强闲人似的起哄,拽拽他低声道:“你不是要表白?多好的气氛,赶紧。”
楚家强嘿嘿笑道:“我的事吃罢饭再说。哥,你可真沉得住气。表白完跟贾支书异地恋哩?你们城里人兴异地恋,我们村里不兴这套,哥儿几个说他们帮你。”
高旭东哭笑不得,看来不是今天他必须得在场,是有他一半主场呢!他见贾友珊的手里又多杯酒,干脆把酒夺过来推给楚家强。众人再让他便让出去,一来二去,众人看他筑起道堤坝似的,把他和贾友珊护的滴水不漏,自己讨不到一点好,也就败兴地划拳去了。
高旭东看贾友珊神色如常,就是脸色发白些,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贾友珊摇头。
聚会没结束,小艾和七巧果然找借口出门,竟开着三轮跑了。路上才给贾友珊打电话,说先回村里帮手,让高专家送她。这一来贾友珊也坐不住了,早早告辞说去村口找三轮。
高旭东知道李胖开了他爸的车,要了车钥匙,出门见贾友珊走远了,赶紧追上叫贾友珊上车。看她怔怔的脸发红,还以为是气小艾和七巧把她扔在这里。可提醒她系安全带也没听见,高旭东只能侧身拉过安全带给她扣上,贾友珊却突然转过脸来。高旭东一怔,他还没离贾友珊这么近过,近到那几个调皮的雀斑几乎成透明,嘴唇的绒毛发着微光,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水。高旭东觉得时间凝固了,在凝固的时间中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动弹,直到贾友珊的笑冲破这凝固。她鼻头微微皱起,嘴角起了两个笑涡,一只手竟然捉住高旭东高挺的鼻子捏了捏。高旭东条件反射一把捉住贾友珊的手,贾友珊又银铃般笑起来。
“你喝醉了。”高旭东诧异道。
“你喝醉了。”
高旭东无奈地将贾友珊的手放回去,启动车子前往贾家寨。可贾友珊笑起来竟像开了闸,一路都咯咯咯,捂嘴不停笑。
“有什么好笑?”高旭东笑着问。
“有什么好笑。”
“你说给我听听。”
“你说给我听听。”
高旭东发现,醉了的贾友珊就是只爱笑的小鹦鹉。这只小鹦鹉除了学舌暂时丧失语言能力。看到窗外有趣的景象她会拽拽高旭东的衣角,或者拍拍他的胳膊,小手也像抓挠到高旭东心上。偶尔高旭东需要提示她将手放下,以免挡着后视镜。其余大部分时候,这只小鹦鹉基本可控。只有一次,她突然反身趴在椅背上,像是错过了或还想捕捉某处风景,拽拽高旭东又笑了。
“什么?”
车一停下,贾友珊竟一下打开安全带跳下车。高旭东赶紧将车停好,跑几步追上。贾友珊却已经蹲下了,原来路边树下长了一大蓬不知名的紫色花朵。贾友珊指指它,示意自己刚才看见的就是它,一张脸笑成太阳花。
高旭东心道,怪不得小艾和七巧提醒说贾友珊不能喝酒,一边好笑地打开手机录像,问贾友珊道:“你在找它?”
贾友珊回头“嘘”了一声,恢复了语言能力,煞有介事地道:“它在说话。”
“说什么?”
镜头里的贾友珊奇怪地看看花,趴花上听听,又趴花上嗅嗅,站起来拍拍耳朵说道:“我的耳朵一定出问题了。我想听的东西不一定听得见,不想听的东西倒是全听见了。”
“你不想听什么?”高旭东笑道。
“你看,你那期节目我不想听,结果一个字不差全听到啦。”贾友珊说着又咯咯笑起来。
“所以你听到我的话了?”
贾友珊大幅度点点头。
高旭东也笑了:“这么开心?”
贾友珊突然伸出手,捧住高旭东的脸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害怕你跟大家想的不一样,我妈也说过,对皮囊好的人,得多长点心思,这种人骗人容易。”她点了点高旭东的鼻头。
高旭东哭笑不得,不知这话是夸人还是骂人。就见贾友珊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往他手里一塞,手心登时一阵热乎。低头看竟是包子,槐花馅探出头来,看来是被贾友珊塞口袋里保温,给挤破了。
贾友珊豪气地说:“你不是说我做饭好吃?这是时令菜,要按时吃知道么?你吃吧,我走了。”说着竟真的甩胳膊要走,也不知道走哪儿去。
高旭东赶紧拦住,贾友珊一脚没刹住,一头撞进高旭东怀里。他赶紧将贾友珊扶直,却见她闭了眼撅起嘴,竟是等他亲她的模样,不由忍住笑,静悄悄将手机抬高,想偷拍贾友珊。就在此时手机炸响,显示屏上“李胖”俩字一闪一闪,这是让他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铃声却像开启贾友珊的睡眠键,竟脑袋一歪倒在高旭东身上,等高旭东再扶起她,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高旭东亲昵地用下巴蹭蹭贾友珊,知道了贾友珊的心思,他也终于踏实了。
“怎么了胖?”高旭东接起电话,正想问楚家强的表白计划怎么样,却听那边李胖急道:“高专家,公司出事了!”
等高旭东赶去公司,已经一团乱。
几个部门的电话此起彼伏,员工都耐住性子在电话上解释,出来却忍不住骂。高旭东穿过愤怒的人群,见楚家强和李胖已经回来了,坐在角落沉着脸不说话。
“咱公司的光景才好多少时候?这是被咋迷了心窍!公司哪儿对不住他?就这样见不得咱好!”张栋伟暴躁地踱来踱去,又问道,“现在咋办?这块还能不能干!”
老田面色严峻地摇摇头。
“我去找他问问,到底是为啥!”李胖气愤地就要走。
“问出为啥有啥用?那么多农户等着,能解决问题?!”张栋伟叱道。
“肯定为了钱!”“看他就是个没良心的货!”“真是坑害人不浅!”众人纷纷声讨。
高旭东看出事态严重,刚李胖只急急地做了通知,并没详细交代。他走到老邢身后低声问道:“邢叔,到底怎么回事?”
老邢回头看看高旭东,叹口气道:“薛建那孩子,带着咱公司的大部分科技员,跳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