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东将贾家寨的事告诉朱羽和楚家强一行,众人也是唏嘘,都说这损失可够贾刺头受的。消息很快也传到各村,养殖户都知道贾家寨的兔瘟确实不是种兔的原因,一时来要兔款和土地违约金的村民也少了。没两天,牌摊支着,热水备着,竟凑不齐一桌牌。
可年关逼近,村里却再没热闹起来。都知道赔款是铁定没指望了,死了的兔子自己兜着,可兔子再养不好也没退路了,地在人家手里了。随着最后两个人离开种兔场,一层低气压也笼罩了村子,仿佛祭完灶之后,一切热闹便终止了。往年的热闹景象只是往常的,今年一家家的灶房就和心一样凉。
小院里的兴致也不高,众人除每天收拾种兔场,定时去养殖户家探访外,也是闷闷不乐。倒是云州种子公司里笑脸多了。再不济,农户已经为春耕购种,等年后的销售旺季卖了这批玉米种,就算每包加五块返利,也是叫花子拨算盘,穷有穷打算,总算宽绰些,不像之前,干啥都得紧着裤腰带。
公司所在的正店村也比拴马台村热闹。正店村的养殖户没什么亏损,心里负担也少,临近年关便把土地的忧虑放在脑后,脸上透出喜气来。只是得了拴马台村的教训,大家都默契地不在村里放鞭炮,而是拎了鞭炮到大街上,到远离村户的荒地里,怕惊了兔子。也不再放冲天的光亮和声响能笼罩半个村子的烟火,只让小孩子举着小小的烟花四处跑,村头到村尾甩出一条静静的火龙。
高旭东没回家,安生地呆在老宅。自从知道高专家留下过年,老宅的豁口便见天放了吃喝。今天炸鸡炸鱼,明天饺子馒头,有时直到洗净的碗盘被取走,高旭东都不知道东西是谁送来的。灶房的架子堆得冒尖,他不得不买了冰箱,又在豁口贴了纸条,让大家别再费心送来东西。可冰箱也很快满了。宋婶还在二十九这天送来对联,催着高旭东贴了,又说高旭东在年节里的饭,她全包了。
宋婶家只她和张栋伟两个,张菲菲也没回。宋婶唠叨说年轻人事业心重,又高兴地说高旭东留下也好,正月十六的城隍庙会比元宵节还热闹哩,庙里唱大戏,街上舞龙狮,几个村一起凑个大集,一年也就看这一天了!高旭东便道张菲菲是工作忙留在了上海,他却不是像宋婶想的,因为公司和种兔场的事才留下。自母亲去世,父子俩虽聚少离多,凑一处也说不了半筐话,但高旭东一定会回家过年。他越来越体会到母亲的小心思,那些在节假日和生日上花的心思奇妙又稳固地维系着这个家,使这个家成为家。这也成了父子俩的默契。
可自从高旭东开锁跑出来,就连高满谷生日那天他打电话,电话都被挂了。高旭东从冷冰冰的提示音里听出,父亲对他留在乡镇种子公司这事,短期内决计不会转变看法。高满谷说过,对他的期望是一退再退,可接受他学工商管理已经是退到极限。让父亲接受新的极限,还得一场苦战。原本高旭东还担心回去又被锁在家,谁知腊月二十六那天,高满谷倒先发了消息,说“过年旅游,你自己安排。”为了不让别人打听自己,一向喜欢高朋满座的高满谷选择了躲清静。高旭东便就势发了个“好”,踏实留在了西店镇。
不过陪着张栋伟和宋婶过年,倒是比回家有年味。往常除夕,父子俩吃个饺子就各忙各的了,今年高旭东还被宋婶留下看了春晚。余下时间,高旭东就在电脑上做PPT。有几次宋婶来叫高旭东吃饭,袖手看他在电脑上又打字又找图,点着鼠标将图片拖来拖去,多是兔子还有小麦玉米的图片,便笑问道:“这是给种兔场做广告哩?”
高旭东神秘兮兮地道:“这可是让小楚回来的秘密武器!”
这下宋婶大喜,打电话给赵连芳拜年时,你一言我一语叽咕了半个小时,都不知道高旭东要咋说服张栋伟那倔老头子,尤其种兔场才刚给公司惹下乱子。
眼看过了立春,商谈制种户便成公司头一件要紧事。年初二,老邢就领人去了外地。他打听了一些村子,虽然对村子情况不是很满意,田地也分散,可制种田的事不能再拖了。
高旭东几次跟张栋伟说,想把人召集起来,商量他新做的种子推广方案。张栋伟却道:“村里对年节看得重。你看谁家没个近门远门的亲戚,都要吃酒待客哩。”
时候多了,宋婶也看出张栋伟刻意推脱。宋婶悄悄问高旭东:“你这是为让强子回来?”见高旭东点头,宋婶又说:“放心,包在婶子身上。”
初四一早,宋婶便挨家给张栋伟的老伙计打电话,只说张老头约了大家来喝茶叙话。直到人都来堂屋聚了,张栋伟还只道是老伙计来拜年。结果一会儿就见高旭东也拎着笔记本来了,还煞有介事地给每人发了资料,这才知道是高旭东伙着宋婶把他骗了。
张栋伟恼道:“你俩通人事不通,年下人人忙得脚打后脑勺,非得这两天说!”
宋婶也恼道:“有多忙叨?满嘴跑舌头就有功夫,说几句正经话就没工夫了?”
众人对张栋伟和宋婶当众拌嘴见怪不怪,都呵呵笑了,有两个还插科打诨。只老田盯着手中的资料,越看眼睛越放光。高旭东瞅着老田的反应,知道他在销售上可是老资格。李胖虽是销售部经理,也离不了老田这个定海神针。当初也是老田和尤建林惺惺相惜,才差点把合作谈下来。就听老田拍着大腿叫了声:“好!”又兴奋地问高旭东道,“高专家,这方案能不能详细讲讲?”
高旭东心里便有了底,知道这事八成有戏。原来这几天,高旭东将楚家强一行推广种兔的流程总结了,从前期宣传到后期上门指导,也套用着做了个种子营销方案。在他看来,种子虽然活力减弱,但同一品种收获时还分个稀稠,三分种七分管,方法对了,就能提高亩产。他建议到下一季,公司自己建几块示范田,从耕种到收获给农户们打个样,再找有经验的农户培训成农技员,上门指导种田技巧。当然事情从经销商就得开始,购买种子时,经销商就得同步告知配套的农技方法,再让农户们选择是否需要农技员指导。
高旭东在老伙计们一个个眼睛发亮、频频点头的时候,特意强调这一系列流程都是种兔场推广种兔的手段。有几个老伙计“哇”了一声,脸上的意思很明显:种兔场短时间内发展起来,确实不是靠一把子运气。
高旭东道:“各位,不是我帮楚家强说话,眼下公司确实需要楚家强这些人才。他们跟农户打交道久了,种田的经验不差。论销售,他们能让农户买兔子,就能让农户买种子,来给咱将功补过。”当下有人想起,楚家强卖个兔子都能毁了公司和尤建林的合作,便轻笑起来。高旭东继续道,“咱公司没有培育新品种,也没钱买新品种,要把原先的老品种做出花来,就得要熟悉种子又熟悉地头,还能跟农户和经销商搞好关系的人。谁比楚家强他们更合适?当初的返利他们不也磕到了八块?”
几个老伙计低语起来。要说这事也怪,经销商就认楚家强,这小子一走,多出的五块返利可都是真金白银呐!可老伙计们也做不了主,便一个个看着张栋伟。
自从那晚高旭东提醒了张栋伟,张栋伟也是一身冷汗。之前在气头上,没想过楚家强手头上那些股。后来想想,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楚家强。要是逼到份上,他真在股上动歪心思,公司可是再经不起什么浪头了。只是张栋伟好面子,怕虽怕,这事也不能主动提,这会儿就算高旭东说了,也得有人递梯子。
所幸屋里都是几十年的老伙计,知道张栋伟的脾性,当下果然有人道:“老张,知道当初你受了委屈,心里不好受,可公司现在这样,你指定也不好受。索性是个这,豁不出肉疼治不好疮,不行让强子回来试试?”
老田也道:“老张,咱到底老了,很多门道还得让年轻人琢磨。火大没湿柴,想咱公司好,还是得跟高专家和强子一起烧这把火哩。”
张栋伟蹙眉闷了一会儿,嘬着喝干了杯中水,才沉声道:“是俺不让那小子回?俺捆住他脚啦?他进门俺拿刀把他赶出去啦?他恁怕俺?当初不还说想他回公司得俺去给他磕头?”
大家笑起来,知道张栋伟也就是借机撒个气。
张栋伟又道:“爱回就回。但有一条,要是这小子销咱的种子不如销他的兔子,就还是回他那种兔场去!俺宁愿跟他打对头,也不想看着他心烦!”
这下众人轰然笑起来,知道事情成了。
高旭东看宋婶偷偷冲自己竖大拇指,也笑道:“放心张董,我一定给你监督好小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