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空肚罗汉,没有心肝
溱洧君2024-01-08 15:284,759

  第二天一早,高旭东就给贾友珊去了信息,要去趟贾家寨。

  这几天,贾友珊带着小艾几个,每天都扎在养兔场,发现不对劲的兔子赶紧隔离,死的兔子就带去远处深埋。每天兔场里做一遍消杀,黑里轮流值班。这样又死了一百多只兔,兔瘟总算止住了。

  接到高旭东的消息,也基本到了原先约定的时间。贾友珊还以为是商量赔付的事,便让刘美丽在兔场守着,又让小艾和七巧召集其他干部,她则去村口接人。在村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高旭东背个双肩包,深一脚浅一脚地来了。原来三轮师傅嫌山上雪多,老远就把高旭东放下来,他只能顺着三轮师傅指的路走过来。

  “咋就你一个人?”贾友珊问道。

  “时间早,就没叫他们,我先来说点事。”高旭东说道。

  他赶路出了汗,额上冒热气。贾友珊见那热气腾到头发上,额前的头发就冻住了,随着说话微颤。不由抿抿嘴,将毛线手套摘下来扔给高旭东道:“走都走了,还回来干啥?我看你当初也不乐意留下。何必找这罪受!”

  高旭东知道上回的事还没解释清楚,现在贾友珊又在气头上,当下笑笑也不说话,只拿着手套对贾友珊说:“我不用这个。”

  “戴着吧,冻着你我可担不起。”

  高旭东只得把手套戴上。那手套四指相连,戴在贾友珊手上宽大,戴在高旭东手上却紧绷绷,他动动指头,哭笑不得。听贾友珊问他要说什么事,只说找个坐下的地方才能讲清楚,便跟着贾友珊往村里走。

  这是高旭东第一回来贾家寨。头前又下了两回雪,西店镇的村民雪一停就把路扫出来了,日头一出,堆在路边的雪就化不少。但在贾家寨,只见日头栖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散发出冰冷的生铁色,温度平白就降了几度。高旭东缩缩脖子,看树枝上的积雪还有一拃深,地上雪倒不多。正奇怪雪去哪儿了,就见一个小孩拎着两个塑料桶,颠颠地顺着路边斜坡跑上去,竟是拎了两桶雪。高旭东也跟着贾友珊拐上去,正见那小孩想搬动门前的石头,撅着屁股跟那石头较劲。

  “你等我一下。”

  贾友珊上前帮着小孩搬开石头,高旭东竟见底下是口暗窖,又疑惑地看着贾友珊和小孩一人拎个桶,将雪倒进了暗窖里。

  高旭东环视四周,村子就在这高处,顺着石围子往里还有房子,却一个个都很破旧。尤其小男孩家,褪了色的木板门歪斜着,露出里头低矮的堂屋和灶房,灶房被烟熏黑了半面墙。

  “爷爷呢?”贾友珊问小男孩。

  小男孩抹了把鼻涕说道:“爷爷说他头疼,还没起哩。”

  贾友珊拿出手帕给小男孩擦了鼻涕,说道:“你先回家,一会儿姐姐来帮你。”

  “我再去拎两桶!”小男孩嘿嘿一笑,又拎了桶飞似的跑了。

  贾友珊高声嘱咐道:“慢着点!”她笑着蹲下身,小心地将暗窖盖了半边,起身时那丝笑又没了,对高旭东说道,“走吧。”

  “这是在干什么?”高旭东问道。

  “存水。”

  “为什么要存水?”

  “村俗。”贾友珊又说两个字,便不再说了,只快步引着高旭东往村里走。高旭东见还有两个人正从门口的暗窖往外打水,更是不明所以,驻足看了一会儿,才又快步跟上贾友珊。

  村两委是一排低矮的灰砖房,院里旗杆高耸,红旗猎猎飘动。贾友珊带着高旭东去到办公室,里头已经坐了小艾和七巧叫来的村干部和几个村民。众人围着煤炉烤火,炉子里传来窸窣的噼啪声,屋里飘着淡淡的硫磺味。众人一见高旭东,赶紧起身打招呼,又等了一会儿,才明白就他一个人来了。

  “你不是有话要说?说吧。”贾友珊对高旭东道,又对众人解释道,“他说先来给咱们说点事。”

  七巧赶紧给高旭东搬来板凳,又倒上水。高旭东道了谢,从双肩包中抽出笔记本,这下不少人惊叹开了。村里有些人见过电脑,但大多数都没见过笔记本这稀罕物事,一时都围上来,看着高旭东开机,又在触摸盘上操作,就袖着手啧啧称奇。高旭东打开监控画面,定格到出现人影的一帧。众人很快认出这是养兔场大门口,还掐算着画面上显示的日期和时间。

  高旭东道:“这是咱养兔场的监控,大家都看到了,就是兔瘟发生前两天,凌晨十二点三十八分,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么?”

  众人凑上前,就见一人指着画面的右下角问:“那是不是有个人?”“哪里?”有人问。又一人回答:“是哩,我也看见了,就斜上方一半的身子,是不?”

  屋里骤然炸开:兔瘟发生前两天的半夜,养兔场竟来过人,这人是谁?兔场的人知不知道?登没登记?一时间众人脸上爬上乌云,都盯着贾友珊。

  贾友珊也蹙眉想了会儿,冷冷道:“那又咋着?兔舍花了大价钱,所以天天晚上有人值班,人家黑里就不能去个厕所?你是想用这点黑影,把兔瘟赖到俺们头上?”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高旭东又道:“这不是值班人员。你们看,这人在躲摄像头。”高旭东说着,又调出半小时后的画面。这监控画面的左半边,都是养兔场的左门脸,右半边除了门脸,还拍到一部分旁边的土路。高旭东调出的这几秒监控,这人竟在右门脸旁边的路上探了下身子,又立即缩回去了。因为太快,当初他快放时根本没注意。直到发现人影后又看了几遍,才找出这个镜头。高旭东继续道,“之前这人差点进入监控范围,半小时后又从这边绕出来,说明他是意识到大门口有监控,绕了大圈去到养兔场后头了。离开时又差点被拍到,肯定又绕着离开了。”

  高旭东说着,将那人的影像放大。他只往外探了一下,被墙挡了大半身子,又是深夜,监控的像素也不高,但借着养兔场门头上的灯光,眼尖的七巧还是看出来:“你们看,这人还拎了个东西。”

  大家凑上去,果见那人被拍到的左手似乎拎了个袋子。

  高旭东点头道:“我觉得要查兔瘟,得先找出这人是谁,又带了什么去的养兔场。”

  屋里乱成一团。种兔死了四五百只,损失几万块,谁都没想到竟是有人动手脚。贾友珊的脸色更是沉的像块青石。她很快查到那晚是贾老六值班,便让七巧把他叫来。就听小艾又指着画面道:“这人的袖子上是啥?”

  那人的下臂处确实有一小点亮光。高旭东之前只以为是袋子反光,这会儿再看,却比袋子的位置靠上,竟似乎是袖子上的反光条。

  小艾心直口快,当下道:“不会是种兔场自导自演吧?种兔场的工作服上不就有反光条?”

  这么一提示,众人的目光一下利剑似地刺向高旭东。高旭东哭笑不得,一时还真不知怎么解释,心想这真是跟卖鱼的搭伴,惹一身腥,竟说不清了。

  还是一直没说话的贾友珊开口道:“不是种兔场,他们的反光条在肩膀,不在下胳膊上。”

  这下众人又沉默了,都盯着那点刺眼的亮,直想把那人从屏幕里剜出来。突然有个人问道:“癞头是不是新买个棉袄?前段还老穿着显摆,袖子和腰上是不是都有反光条?”

  这么一说,众人“啊”地一声想起来了,纷纷嚷着得把癞头叫来问问。贾友珊正琢磨,就听门外哗啦一声响。她反应快,开门就冲出去,只见是一人踢翻了台阶上的花盆,正火急火燎地跳下台阶往远处蹿,穿的正是腰上和袖子上都有反光条的棉服!

  “癞头!”又有几人追出来,见贾友珊捉住癞头一扯,都紧赶几步,七手八脚按住了癞头。癞头八爪鱼一样在众人手底下扭着,嘴里呜哇呜哇地骂。

  贾友珊叱道:“说,你半夜去兔舍干啥!你把啥带去兔舍了!”

  癞头喊着:“不是我啊,真不是我!”

  小艾怒道:“不是你你偷听啥?不是你你跑啥?!”

  癞头说:“监控里的人是我,可兔瘟真跟我没关系啊,我真没放兔子,天地良心俺真以为它跑了!”

  众人瞪着血红的眼睛互相对视,都听出这里头有端倪,便把癞头赶去办公室交代。很快七巧也带了贾老六来,跟癞头难兄难弟似的靠墙站了。癞头唉声叹气一番,这才交代。

  原来当初村里盖大兔舍,又花大价钱进种兔,癞头只恨贾友珊出尽风头。他见贾友珊说什么大家就听什么,心里老大不服气,便想杀杀贾友珊的威风,鸡蛋磕在石头上,碰不碎也叫它腥一大片。恰巧听说山下出现了兔瘟,癞头就跑去害兔瘟的村子找了只兔。那晚他拎的就是放兔的袋子,原本想瞅个缝把兔子塞进养兔场,搅扰一阵。谁知他发现养兔场竟严严实实,连通风的地方都罩了铁丝网防鼠。他找了一圈也不知道怎么把兔子塞进去,倒是冷静下来了。癞头知道兔舍和种兔花了不少钱,为这钱他也流过汗出过力,要真让兔瘟祸害了兔子,损失不还是全村的?就为跟贾友珊置个气至于么?他有啥好处?癞头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能干,便决定赶紧走了,找地方把瘟兔处理了。

  谁知那兔子跟猜到癞头的心思似的,竟突然在袋子里乱弹乱跳起来。癞头一个没拿住,袋子脱手而出,兔子飞跑着就出了袋子。癞头赶紧追,他知道邻着养兔场后门的小屋住着夜间看门的,生怕把那人吵醒。没一会儿果然听到里头有人喊了两声“谁啊?”偏偏那兔子成精似的,净往能遮挡的地方钻,虽是个白兔,愣是不容易瞅见。就在那会儿灯亮了,贾老六披着外套走出来。癞头赶紧找黑处躲了,拼命避着贾老六的手电光。贾老六在养兔场后头走了一圈,还打开兔场的后门看了看,这才嘟囔着回去睡了。

  之后癞头又找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找到兔子,便道兔子肯定是刚才趁乱跑了。他不敢多呆,急匆匆从右边绕出来才想起外头有监控,又赶紧退回去绕个大弯跑了。

  众人听癞头说竟提个瘟兔想放进兔场,已经气红眼,又听癞头说兔子跑了,都喊着说:“瞎说八道!兔子跑了那兔瘟哪儿来的!”一时鸡毛炒韭菜,乱成一团,都吵着让癞头解释。

  癞头一张嘴抵挡不住,竟急下几滴泪。高旭东却见贾老六一张脸刷白,额上迸出汗珠,腿都抖索起来。高旭东正想提醒贾友珊注意,就听贾友珊沉声道:“老六,你说兔瘟到底咋回事?”

  她这一问,贾老六一下像针扎的皮球般泄了气,瘫在地上捶打着脑袋哭道:“癞头,你可害死俺了!也怪俺,不敢跟你们说,是俺的错!”

  原来贾老六当晚听到动静,赶紧出来查看,还把兔场的后门打开检查,什么也没发现,便又回去睡了。他勤快,第二天一早就消了毒进兔场收拾,却见地上躺了只死兔子!他马上检查兔笼,又检查门窗,都没损坏,便知道这凭空出现的兔子肯定是昨晚趁他开门时溜进来的。他又发现兔子的鼻子上竟有血沫,当下大惊,疑心跑进来的是只瘟兔。贾老六看看养兔场里1200只兔子,赔上他的命也赔不起这么多钱。他抱着侥幸,想着种兔都打过疫苗,只要扛过这几天就不会有事。当下找地方把瘟兔深埋了。没想到战战兢兢刚过两天,兔场就出了兔瘟!眼看兔子一只只地死,他更是一个字都不敢再提!

  这下众人骂开了,骂癞头和老六是叫蝈蝈不咬哑蚂蚱,都是一块地里的虫!骂癞头是空肚罗汉,没有心肝,竟坑害村里!又骂老六是金弹子打鸟,为小失大,要是早点给种兔打针预防,也不至于死这么多兔,几万块钱呐!

  众人的骂声中,高旭东认为最该爆发的贾友珊却沉默地咬着牙关,睫毛微颤,一双手攥了桌子边缘,指甲都抠进去了。

  就见小艾和七巧拽拽贾友珊的胳膊,问怎么办。

  贾友珊身子一晃,回过神道:“先送高专家走,咱自己的事,别被人家看笑话。”

  见两人为难地看着自己,高旭东赶紧收拾东西道:“没事,我说完了,也要走了。”

  贾友珊又对高旭东道:“这事出在俺村内部,谁都没想到。当初给你们找麻烦了,回去替俺们赔个不是吧。”

  高旭东一怔,见贾友珊眼睛木木的,眼角却发红,分明是强忍着不掉泪。忍不住问道:“兔场的损失不小,你们准备怎么办?”

  贾友珊咬咬牙道:“村里一穷二白的时候都没怕过啥,几万块的损失也难不倒俺们!”她像说给别人听,也像说给自己听,朗声道,“我不管旁人咋想,我贾友珊做这些事,是因为我是这村里的人!大家支持我,是因为每个人都想过好!难道咱祖辈就合该过苦日子?你看不惯,别来暗的,亮亮本事,干的比我好,我心甘情愿跟着你干!不然就别怪我瞧不起你!”

  癞头听得一张脸赤红,脑袋恨不得扎墙根里去。

  高旭东叹口气,跟着小艾和七巧出了办公室,就听两人心惊胆战地嘟囔。

  七巧道:“珊子姐这回要伤心死了。”

  小艾道:“瞧癞头干的缺德事!珊子以前就说,再难她都能挺,只要咱村支持她。她知道癞头不服,但只要墙里头不内讧,她就有底气,谁亏了咱村,她都能去讨公平!他癞头咋能这么昏头!你看珊子的脸色,她平时骂骂人也就过了,不骂那是真生气了。兔场的窟窿还指着珊子呢,她可别把自己憋坏了。”

  小艾道:“珊子姐可真难!今天我就找个茬口让她骂,让珊子姐把火发出来。小艾姐你说行不行?”

  高旭东听小艾和七巧六神无主地商量着,不由回过头,就见贾友珊还愣愣地站在桌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继续阅读:第五十一章 秘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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