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东怎么想,都觉得林广运出现得蹊跷。任长友把黑脸的林广运送上车后,还要去另外的村子,便叫上小何出发。
高旭东送任长友上小面,问道:“老任,这林广运不是你招来的吧?”
任长友一愣,哈哈笑起来说:“小高,我看你适合编小说,今儿看我提前知晓假种子,明儿看我能招来镇长,我小小一个副站长,哪儿有恁大神通哩?”
高旭东盯着任长友,这老头依然是看不出真话假话。任长友拍拍他的肩道:“别忘了你承许的啥,这公司就看你使招了。”
高旭东问道:“我听说楚家强在旭阳乡的养兔场?”
任长友点头道:“那养兔场是以前老楚搞的,那时红火得很。老楚这人做事一门心思,不像小楚没个定盘星。进公司后干得好,养兔场那儿就放淡了,就那弟妹打理,这两年贾家寨兔子养得好,他那养兔场也是个草叶上的露水,都说长不了。小楚不在这,肯定在养兔场藏着。”
高旭东道:“张栋伟经我的手赶走楚家强,这事不能这么稀里糊涂,我得把楚家强找回来。”
任长友笑道:“反正方的不滚,圆的不稳,这俩人虽说脾气不对味,也各有各的长处,你看着办吧。”任长友踏上小面,摆摆手道,“走了!”
张栋伟被任长友摆一道,逼着留下高旭东。他自己也当众答应配合高旭东“救公司”。但高旭东知道没那么容易。果然他放回行李刚到公司门口,几个制种户和老农就快步出公司,围上他叫着“高专家”,七嘴八舌问钱怎么赔,制种计划怎么办,没结的钱是不是要结了。
“张总说你有主意,上头派你来就是解决问题哩。”“张总说你在俺们就不用担心,你解决不了上头也会拿钱支持哩。”“高专家,要不你跟上头商量商量,先拿点钱出来,眼看年底哩。”
高旭东见张栋伟背手站门口瞅着,知道肯定是张栋伟趁他不在说了什么,看样子是用他的专家名头,让这些人追着他要钱,借此逼着他走。
“大家不用急,”高旭东索性将计就计,“上头肯定不会不管,但现在公司是私人的,公家也不能出钱垫。输血不如造血,这不着我来协助张总么?现在是张董了。只要张董配合,还上大家的钱不是问题。是吧张董!”高旭东冲张栋伟高声说道。
张栋伟见皮球又踢给他,众人都盯着他,只能冷哼着点点头,背手进了公司。
高旭东笑笑,又安抚众人几句,也往公司走。别的不说,之前被张栋伟当枪使,张栋伟一达成目的就对他各种造谣施压,明赶暗逼地让他走,让他焦头烂额。昨天听任长友的话才明白,只怪自己不知道这假种的利害,查得太高调。任长友一开始就给了副护身铁甲,自己没领会,偏去当出头椽子。这回得换种打法。他虽看不透任长友,但他能学,学任长友神神鬼鬼,云里雾里,自己不留缝,当然不引苍蝇来叮。
进公司就感到低气压。这几天都跟老农和制种户磨嘴皮,再加上楚家强一伙走了,人人精神恹恹。二楼除育种、研发这样的主要部门,还有领导部门。张栋伟已搬到楚家强的办公室,他那些老伙计这些日子也陆续搬了上来。高旭东到楼上的时候,众人正坐在小会议室,人人端个保温杯咂着嘴喝茶。高旭东一怔,退后看看,确定以前“研发室”的牌子还在,没改成老年活动中心。
“张董,你看我坐哪儿?”高旭东问张栋伟。
张栋伟道:“办公室现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然你先在二楼外头将就将就?”
高旭东知道张栋伟故意为难,楼下是员工,楼上是办公室,大厅就是冷板凳。不过还是点头道:“那趁着大家都在,咱商量商量公司该怎么办?”
张栋伟呵呵笑道:“高专家,知道你有本事,但种子公司不比其他,跟地块联系紧哩,你大地方来的,对地里的事不懂,拿种子当金豆也卖不出去。反正时候还长,不急这一会儿。”
高旭东点头道:“我看制种户都催问下一年的计划,要不要……”
张栋伟道:“那是他们能操心的事?咱公司哪回计划有错?麦种没卖好,是楚家强不济。玉米种可是陈远发培育的,多少人冲着名头买。等卖完这季就缓过来了。一个个光知道要钱,到时挣钱了嘴巴都咧天上。就是眼光短,等不及!”
高旭东听张栋伟似乎不全是搪塞,可能真以为卖完玉米种能补上窟窿,所以一个个屁股稳,把会议室坐成老年活动中心。
高旭东又问道:“那咱就等着卖玉米种子?”
张栋伟道:“当然,咱公司也是洞庭湖的麻雀,见过大风浪,当初改制不就这样过来的?谁有俺们心里有准头?”
一句话说得在座频频点头。
高旭东又道:“那张董你看,我能做些什么?”
张栋伟道:“我看你还是先学习。开会你就听听,倒倒茶扫扫地,有啥不懂的请教请教。你顶个专家的名头,表壮也得里壮,你说是吧?”
高旭东看出张栋伟是晾着自己,当下不再多说,笑呵呵地果真去挪了桌子椅子,靠着外头窗台放了。几个老头没想到高旭东一句没顶撞,真依言做了,都出来看稀罕。有要帮手的,高旭东一边阻拦一边开玩笑,说自己这是“观景座”,又给众人添茶倒水,看每人杯里这个有枸杞,那个有菊花,便用心记了。午饭前去了大街,先去百货店买茶叶菊花枸杞,又去街头买道口烧鸡、卤猪头肉,和芝麻壳烧饼。满满一大包,回了公司。
这下热闹了。高旭东之前来公司少,人人都把他当成外地专家看待,知道他查假种,干的活跟自己不一样,自然不亲近。这会儿见他买了泡茶的材料,楼上放了,还给楼下留一包,没想到这专家惦记自己,心里就熨帖。又看他带了肉和烧饼,还亲自洗了青椒,让吃辣的夹到烧饼里。这一吃一喝的,高旭东直如画上的神仙落了地。他又一口一个“以后多关照”,一会儿身边就围了人,帮他夹菜夹肉,直把一楼弄得食堂般火热。
张栋伟冷眼看着,身后跟着老伙计。有人招呼他们一起吃,几人只点头笑笑。张栋伟这几个老伙计实诚,看到高旭东真把他自己当助理使唤,一时竟过意不去。其中一个姓邢的跟张栋伟走得近,小声说道:“老张,我看这高专家真心留下来帮咱,不然让他帮着出出主意,别晾着他,大梁当烧火棍,大材小用的不是个法。”
张栋伟冷哼:“我看这小子是个秋后的石榴,一肚子点子。任长友非让他留下,肯定也没啥好心思,咱现在弱,就一条,坚决不让外人搅混水,先晾着吧。”
众人只得点头。张栋伟说的有底气,心里也打鼓。他以为高旭东留下,一定揪着假种不放,所以使劲挤兑。他和管胜利暗中串通,这帮老伙计没一人知道,真当是楚家强沾染假种子才被赶出去。所以高旭东留在这儿,对他也是刺猬跳进巴掌里,棘手。不想高旭东根本不提假种的事,还说什么依什么。可越这样张栋伟就越吊着心,不知道高旭东到底憋着什么坏。
到下午,张栋伟故意招呼开会,高旭东一听张栋伟喊,赶紧进会议室备了茶水,又拿本子坐在角落。会议上他边听边记,不时提问,一会儿问“种子干度”是什么,一会儿问“发芽率”有什么标准。几个老伙计起先随口解释,但看无论说啥,高旭东都认真记在本上,自己竟成专家的老师,到后来也不等高旭东问,说到一词几人就争着解释一番,看高旭东记完了才说下一段。本来仓储就准备讨论十几分钟,硬生生讲一个多小时,让张栋伟是又气又窝火。
他没想这一会儿功夫,高旭东竟楼上楼下打成一片,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但他生怕高旭东是暗度陈仓,趁众人放松警惕再去查假种,便死死盯着。果然半下午就见高旭东出了公司。张栋伟赶紧悄悄跟出去,看他往村后走,便顺小路赶上,谁知出村就见高旭东站在地头,又是看看写写,还抓住碰见的村民打问,一边问一边写,两人还又说又笑,张栋伟隐约听见竟是说些种地技巧和种子特性。
这下张栋伟真迷糊了,心想最开始高旭东来时,任长友就说这是派来帮公司的专家。难道高旭东也觉得假种查的不漂亮,所以准备好好帮公司出主意,表现表现,挽回局面?
直到进公司,张栋伟都没想明白个中关窍。却不知高旭东早将他的动静看个一清二楚。等张栋伟离开,高旭东又跟村民聊了会儿,便沿平河去到外头大路,找了辆三轮,直奔老严的村子。
他一下村就往制种田赶,结果到那儿却发现,制种木牌已经不见了。他又照记忆找了几个地块,果真,竟一块木牌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