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端午
溱洧君2024-02-23 18:454,695

  到端午,赖苗基本已重播一茬。节奏缓下来,人人不用悬着一颗心走钢丝似的,节日的习俗自然也没落下。一早就有人将新鲜的艾草插在门楣上,祛病驱邪保平安。

  公司也订了粽子,又从旭阳山采来艾草,从市场批发了五色绳。端午一早便分头行事。一部分依着老田的安排,去受害农户家,发粽子,挂艾草,给小孩子戴五色绳。这五色绳是红白黄青黑五色,据说代表金木水火土,能辟邪保平安,保小孩子长命百岁。农户们没想到会迎来云州的上门,之前还因为那些假种去他们公司闹过一通呢。一时都是又不好意思又感动。果然如老田所说,不少人当即定了下一季要买云州的种。

  有人则依着张栋伟所说,去员工家发粽子。张栋伟说公司遭受科技员跳槽和假种两件事,豆腐掉进灰堆里,没法子收拾,可还是收拾起来了,凭这大家伙也得松松心神。高旭东身体刚好,便被楚家强和李胖拉着去村里的员工家送粽子。行了一圈,吃了满肚子的鸡蛋、煎饼和肉,还剩几箱粽子和一些艾草,正嚷嚷着要放回公司,楚家强却停住了。

  右手边就是薛建家。

  青色小铁门,门两边的水泥台子外,砖头斜插入地圈了两块菜畦,砖头就成围着菜畦的一圈波浪。以前薛建爱打理,种几行蒜头小葱,薛建走后,菜畦里就稀拉拉泛黄。

  薛家还是老旧的红砖房。初建房时喜庆庆的红已经被雨冲刷得脏乎乎,整年在院里烧火熬药又熏黑了墙缝。一些人家翻建,一些人家扩建,可薛家的手头和院子一般紧张,这院也就没变过。只墙上爬的水印、炭黑和青苔,还有铁门上的大红铁锈扩张得凶猛,透着经久不散的苦涩药味。

  楚家强打量又打量,迈不动步离开,薛家的门角竟然光秃秃的。可打他记事起,薛家还没缺过艾草哩!楚家强小时候就知道,端午前后艾草的药性最强。因为每逢端午,薛建便去旭阳山采艾草,晒干了给他妈泡脚和做艾熏。

  有一回他自恃惯于爬树摸鸟,下水捉鱼,吵着跟薛建一起。没想到倒成了累赘,脚一滑跌进个深坑,把死死拽住他的薛建也拖下去了。那坑又深又滑,薛建让楚家强踩着他的肩,费力扛着,楚家强才爬上去。薛建一口气泄了倒在地上,楚家强这才看见,薛建的腿上竟然浸了一片血。

  “你是不是找死!咋不吭声?应该让俺把你扛上来!”楚家强趴坑沿上骂。

  薛建苍白着脸摆手说:“俺上去才是找死,又跑不远。你找人上来,俺等你。”

  楚家强看血还张牙舞爪地在薛建裤子上扩张,赶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山下跑。等找人上来,薛建已经半晕。众人把薛建拖上来,薛建迷迷糊糊地拉着楚家强的手,念叨着日记藏在哪,零用钱藏在哪,还有两封情书藏在哪,都要送给谁……以为自己要死了。

  楚家强想到这笑了,喷出两个鼻涕泡,从三轮上取过艾草挂在薛家的门角,又盯着粽子。薛建这一番挖人又跳槽,把全公司溜溜折腾一番,兄弟们也颇多怨言,他得考虑兄弟的感受。但村里家家都挂艾草吃粽子,还去几个村外的平河边看赛龙舟,只薛家冷冷清清,肯定连粽子也没准备,不留粽子也不忍。

  突然院里传来薛晴的声音:“毛五,把粽叶拿来,䞍等下锅不想伸手哩?”楚家强一怔,就听薛晴的说话和脚步声越来越大,竟是往门口来。他刚想躲,薛晴就一下打开门,端着铝盆正准备把盆里的水泼进菜畦,这一下也愣住了。

  “强子……”薛晴看见门上的艾草,知道是楚家强挂上去的。楚家强身后的一行人,除了高旭东,其他都是跟薛建打小一起长大的,让薛晴更不知说什么好。她还没把实情跟她妈说,只说薛建被调去县上推销种子了。这几天母亲一直打问薛建的事,薛晴知道母亲想薛建了。于是昨晚就备原料,又遣毛五去买粽叶,今天特意在家包粽子,陪母亲吃饭。

  两方人还僵着。薛晴灵巧,向来是客人没进门就挂笑,这会儿的笑却太难看了,像是鼻子眼不知道该怎么摆。偏巧毛五慌张张跑来,一见大家跟薛晴大眼瞪小眼堵在门口,就以为众人是因薛建来闹事的,“哎呀”一声藏在门后,露一只手向众人指道:“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俺们招惹你们,谁惹的找谁去,别九九八十二算错账啦!”

  薛晴瞪毛五一眼,示意别惊了屋里的二老,低声问道:“别胡说,你出来干啥?”

  毛五探半个身子说:“粽叶没啦。”

  薛晴蹙眉:“没了是啥意思?不是让你买哩?”

  “俺昨晚买了,回来又买烟,俺说落烟店了,贾发那挨雷劈的硬说被人捡了,他要昧俺的粽叶看吃粽子不崩坏他的牙!”

  薛晴跺着脚啐了一口,恼毛五做事不经心:“那还不去买?”

  毛五答应着,磨蹭两秒不太敢出,顺墙角溜了一圈又返回身道:“你得给俺钱,昨儿的钱买烟了。”

  薛晴还端着盛糯米水的铝盆子,只能放盆到水泥台上,掏着钱,两只眼就模糊了。她心性强,原本薛建做出这事,她就觉得矮人一截,现在又当众现眼,钻地缝的心都有了。

  高旭东突然道:“姐,别让毛五买粽叶了,这里还剩下几盒粽子,拿去煮吧!”

  毛五踮脚看,三轮车斗里果然还有几盒包装精美的粽子,他看看薛晴的脸色问道:“那能行?”

  “咋不能行?”高旭东笑道,“就是我们还没吃,不知道管顿饭麻不麻烦?”

  薛晴这下笑了,说着“不麻烦不麻烦”,赶紧将众人往院里让。哥几个都是村里的,打小来惯薛家,刚见薛晴受窘也是难受,这会儿薛晴一让,就呼啦啦进了院里。只楚家强走到最后,感激地攥攥高旭东的胳膊,知道他是看出自己的心思,在帮自己的忙。

  这下薛家热闹了。众人都找趁手的活干。楚家强帮薛老汉熬药。李胖帮薛晴煮粽子,还有些去大屋打扫,或是逗着薛建他妈说话。突然薛晴想到个事,将饭勺子一丢,也不顾李胖喊,匆匆就往屋走,进屋正见母亲问高旭东,咋薛建没回。高旭东在清理墙上被小虎撕得条条缕缕的报纸,他清理也有耐心,一条一缕刮下来,攥手心里。对薛母笑道:“薛建在县上忙哩,这不就让我们来陪你说说话!”

  薛晴心里一热,脸上就爬下两条长虫似的泪,赶紧将泪擦了,又回灶房,正见李胖笨手笨脚将粽子丢进热水里。他怕烫手,离老远丢沙包似的,还是溅到手指上,嘴里咝哈地将手指头捏住耳垂降温。薛晴哈哈笑起来,心里突然就敞亮了,说着“让俺来吧”。毛五从兜里摸出两根五彩绳说:“那俺给小虎和俺姨戴五彩绳去。”

  五彩绳的手环只小孩手腕粗,薛晴笑道:“你姨能戴上?”

  薛建她妈果然戴不上,老太太发笑,说这是小孩子的东西,直往外推。李胖灵机一动,将五彩绳拆了一段,成零散的一把绳,再戴上又长了,便用那把绳系成个蝴蝶结。

  连薛老汉都吭吭笑起来说:“老了老了,老来春哩!”

  薛晴心里热乎,知道自己陪妈吃多少粽子,都不抵高旭东和楚家强来这趟。她将家里的肉和菜码出来,又遣毛五去大街买烧饼和烧鸡,上发条似的抡圆胳膊炒菜,一盘盘端进堂屋。心里也有了主意,得让薛建给大家个交代。正将蒜薹肉片起锅,却见毛五急火火又撞进来,手里却没提烧饼和烧鸡,只掩了门靠在门上喘气。

  “你慌啥?”薛晴蹙眉问道,“让你买的东西哩?”

  “娘哎,薛建回来啦!今天家里不会打架吧?”毛五说着遍地在灶房找,从柴堆扒拉出个柴棍掂了掂。

  “你说啥?”薛晴手一松,饭勺咣当撞上锅沿。

  “就在后院外头,俺说让他先躲躲,他说没地方去。”毛五说。

  就听外头一声大叫,“薛建!”看来是被人发现了。薛晴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仍将饭勺塞给毛五说道:“回来的好,你把菜盛了,俺出去看看。”

  薛晴往外走,就见高旭东楚家强一行也往外走,想是都听到了动静。她绕到房后,一个人正上半身压着薛建,将薛建按在地上。那人也是公司的,姓徐,刚在后院解手,就听院墙外有人打了声招呼,院墙根有人回了一声。他听声音是薛建,赶紧拎起裤子爬墙头一看,正跟薛建脸对脸。薛建拔腿就跑,他一急,从墙头翻出来,喊了声“薛建”,追了一段就把薛建扑在了地上。这会儿薛建半张脸埋进土里,眼瞅着看热闹的越来越多,有双女人的脚走到跟前,他翻起眼一看是薛晴,嘟着嘴喊了声“姐”,就吃进半嘴土。

  薛晴拽拽小徐,说道:“徐娃,你先放开他,姐让他给大家交代。”

  小徐迟迟疑疑地一松,见薛建要爬起,又条件反射把他扑到地上,飞起了人头高的土。

  薛晴急了:“徐娃,听姐的,你婶子啥都不知道哩,她卧房就连着这路,别让她听着动静。”

  小徐还没说话,楚家强就上前拍拍薛晴,将薛晴让到一边,又一把将小徐拽起来,低声叱道:“逞啥能?让你来打架哩?俺姨在屋,让她听见动静看俺咋收拾你!”看薛建挣着要爬起,又架着他的咯吱窝拽起来,说道,“把身上的土拍干净,看你啥样子,回去跟俺姨吃饭!”说着叫嚷着“都是误会,别看了,都回去吧!”让看热闹的乡邻散了,自己也跟高旭东重新回去了。

  其他哥们儿恨恨地看了看薛建,也都回去了。薛晴继续笑着跟乡邻赔不是,见大家都回了,这才红着眼拍薛建身上的土,发着狠地拍。薛建也不敢言语,只抹着脸上的灰。

  “看看你干的啥事!”薛晴低声叱道,“人家还顾着你的面子哩,俺撒谎说你去县上销种子,人家也说你忙得回不来!你亏不亏心建子?人家为着谁,还不是想着咱娘身体不好?你今天就把话跟人家说清楚。你这样欠着,姐没脸哩!”

  薛建又抹一把脸,脸上就和了泥。

  这顿饭吃得热火,人人心里想遮掩这事,也就越发热火。故意逗着小虎,又跟薛家老太讲笑话,笑声都比平时大几分。一顿饭吃完,众人还在说话,倒是薛家老太催着楚家强和高旭东一行回公司,又让薛建去送送。

  “不用了婶子,”高旭东笑道,“建子这是临时放假,让他歇歇吧。”

  “不行。”薛家老太突然沉了脸道,“他得送送。”

  薛晴一怔,端了碗碟自去灶房收拾。毛五担心地跟着薛晴进灶房,问道:“你不跟着去看看?建子这么出去,怕是要挨打哩!”

  薛晴将碗碟一推,红了眼道:“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你没明白么?咱妈看出来啦!她就是送建子出去挨这顿打啊!”

  

  薛建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头,楚家强能听出薛建的步子。那回在旭阳山跌下深沟,薛建右腿骨折,之后左脚的步子总比右脚重。楚家强抿抿嘴,一握拳停了,他一停,一行人也都停了,看着薛建默默走到前头,在楚家强面前转过身。

  “要打就打吧。俺欠你们,不还手。”薛建说道。

  小徐要冲上去揍薛建,被楚家强伸手拦住:“这是公司的事,俺们不是小流氓,不会堵家门口打你。”楚家强伸手将薛建衣襟上的土掸了掸,拎着他的领子整整说道,“回去多陪陪你妈,俺姨不容易……下回再打。”

  楚家强在薛建肩膀上狠拍两下,薛建的泪就开了闸。楚家强带着人走了,薛建喊道:“你们是不是在查假种的事?俺知道假种藏在哪儿。”一行人都怔住了,停住步子看他。薛建一抹眼泪道,“找个地方说。”

  一行人急匆匆去了楚家强他奶的老宅,在堂屋里坐了,就听薛建讲。

  原来此前经销商突然来找云州的麻烦,就有人说管胜利找了高人相助。谁知又过段时间,经销商们竟撤走了,这之后就出了云州的假种。当时就有人怀疑,这是管胜利求助高人不成,就自己造假种给云州添堵。

  公司到这一步,眼看是只下坡没上坡,管胜利又迟迟不现身,员工们就一个一个也都散了。只薛建没处去。之前管胜利羞辱薛建,他还留下,就有人说他是管胜利的狗。现在众人走了薛建没走,又有人说他守门守得好。可公司眼看空了,薛建也不得不走了。

  这天他拎了酒到公司,去角落那个只有几平方连窗户都没有的办公室喝酒,懊恼咋把路走成这。酒醉一觉睡到半夜,醒来时公司的电也断了,薛建只能摸黑往外走。经过管胜利的办公室他却突然一凛,这个好一段没人的屋子竟然开了个缝,里头还晃着束手电光。

  薛建以为是小偷,悄悄拎了把椅子凑门缝那儿看。却见屋里的书柜被打开了,管胜利正用嘴叼着手电,扒拉书柜里头的隐藏式保险柜。那保险柜结实,管胜利天天当宝似的,除了他谁也打不开。现在他深更半夜来拿东西,薛建便知道他是要彻底跑路了。就在这时,管胜利的手机猛地炸响,把他俩都吓一跳。

  “他说啥了?跟假种有关?”楚家强着急地问。

  薛建点头道:“俺听管胜利的意思,似乎对面那人说这回的假种查得严,怕被抓出来。管胜利就跟他说,让把假种有关的东西转移到一个地方。”

  “转移到哪?”高旭东想,难道这就是贾友珊在老严那儿没什么发现的原因?

  “他老家,福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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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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