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公司出现了两种声音。张栋伟和李胖都认为,接触周天衡太消磨士气,楚家强的兵以前多有朝气,困难再大也是十足精气神,双眼发精光。而今一个个却如斗败的公鸡,游魂一般在公司里荡。眼看春耕马上要上一大档子事,没必要把心气都耗在周天衡身上。
老邢和楚家强却是不甘心。老邢对周天衡放弃铁饭碗搞育种,先是一个佩服和惺惺相惜。而且有几个品种的数据十分不错,谈都没谈就直接放弃,前面的气力不更白出了?楚家强更觉得他这一走才像逃兵,才像是被周天衡骂到稀软直接滚蛋了。就算走,挨的这些骂得有说法吧?!
众人一早便在二楼开会,叽里呱啦争论半天,最后都瞅着高旭东,等他敲下最后一锤子。高旭东知道,双方一大早演这出大戏,就是为逼他出面。要知道他说话一向是碾盘砸磨扇——石打石(实打实),可这回说要跟楚家强打头阵,却厚着脸皮缩后头,也确实说不过去。高旭东瞅着茶缸里缓缓落下的茶叶,心想,早是一刀,晚也是一刀。最近听了周天衡这么多事,他也确实想去会会。
便道:“我明天去找周老师谈谈吧。”
这会果然欢天喜地地散了。
第二天一早,等楚家强和李胖去到老宅,高旭东已经收拾好头脸。俩人见高旭东用摩斯抓了造型,穿个皮夹克,别提多精神,啧啧地绕着他转圈。高旭东知道楚家强和李胖打的是啥弯弯绕。自己一直躲着周天衡不见,可是公司的一大谜题,与其说众人期待他出面,不如说他们更想知道背后原因是啥。楚家强和李胖的真实身份是公司的眼线。
果然李胖套话说:“大城市来的就是不一样,知道的是谈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门给人当女婿哩!”
楚家强也嚷道:“高专家,你今天是不一样,这是为见周老师特别精心地拾掇一番?”楚家强特别强调了“特别”二字。
李胖眼睛一亮,拍脑袋道:“周老师不是有个闺女?你说会不会咱高专家跟周老师的闺女……”
高旭东气笑了。自从他听李胖说周天衡可能更年期,就发觉这个粗糙胖子不像跑起销售那么精明,便问道:“你俩今天不忙?”
李胖道:“不忙哩,种子快销完了,俺的事也忙完了。”
楚家强道:“小羽说不少农户现在都免费领兔回去养,农户的反响不错,兔子卖出不少,她让咱今天一起吃庆功宴哩。”
这俩边说竟搬凳子坐下了,显然等着跟高旭东一起去见周天衡,再去种兔场。
高旭东笑道:“行,我见完周老师,去种兔场找你们。”
楚家强和李胖面面相觑,眼看高旭东竟要出门,跳起身道:“俺们不去?”
高旭东道:“还没被骂够?你们去种兔场等我消息。”
高旭东关上门,还听李胖在问楚家强,说是不是真有啥好事才不带他们。他哭笑不得,径直找三轮坐去镇上,再转客车。
要搁以前,他肯定坐出租,方便效率高。可张栋伟一向公事公办,高旭东留在公司后,只要出门工作,一定报交通费,而且似乎感谢高旭东主动做战略部经理,竟不限额。要知道李胖他们吃烩面叫几盘菜,张栋伟都一顿唠叨。但高旭东乘出租,他不说一个字。只财务每回看见出租票,都一个激灵问道:“又是坐的出租哩?”又讪讪地笑道,“出租是快,就是有点贵哈?”
高旭东便不好意思了,就也坐客车。这会儿他盯着窗外想,见周天衡要怎么开口。不让楚家强和李胖来,也是为跟周天衡畅快说话。他隐约觉得周天衡不同寻常的反应,跟那个不错的品种有关。
这里头有事。
高旭东来到建设路,一路打问着往周天衡的住处去。周天衡虽说住在建设路,其实是往里挺远的一栋荒僻老楼。李胖说好找得很,有家窗口熏得黢黑,以前过过火。高旭东买了水果,从楼洞上去,确定门户后拍了几下,正担心没人,就听传出周天衡的声音:“谁啊?”
“周老师,是我。”高旭东客客气气地道。
里头的木门开了,两人还隔着扇破旧的防盗门,周天衡在铁丝网后凝神看着高旭东,乱发下眼神发亮,蹙起眉头道:“咋是你?你来干啥?”
高旭东苦笑,心想他早起收拾,其实存着侥幸,想着上回穿着随意,换个样子也许周天衡认不出来。没想到被一眼看穿。
“是我,周老师。我来看看您,还想跟您打听点事,不知道您方不方便?”高旭东提了提手里的水果道。
周天衡顿了会儿,沉着脸“唔”一声,竟真的扭开门。高旭东看周天衡情绪平稳,心中暗喜,想着寒暄一会儿,再循序渐进询问品种的事。不想他把铁门一开,劈空又是一根拐杖。高旭东条件反射往旁边一躲,就听周天衡骂道:“小流氓,大街上占珊子便宜,今天还找上门来了!你有成色,我教训教训你!”
这楼道狭窄,高旭东躲着,还是挨了两棍,紧着解释:“周老师,上回的事对不住,真是误会!我今天来是打听其他事,听说您培育了好种子……”高旭东心想,都说举手不打无娘子,开口不骂赔礼人,自己两样都占上,真是苦到家了。
不想这话一说,周天衡更是气愤,竟蹦跳着撵打出来,直把高旭东往楼下赶。这下高旭东连抬头说话的功夫都没有,被赶得往下跳了好几个台阶。他正想再解释,却见两个人影冲出来,拐杖便冲着那俩人去了。
就听一人喊道:“周老头,你骂就骂,真上手打啊!”
周天衡边打边骂:“打的就是你们,还找小流氓搭手,说多少遍了,还来!”
高旭东这才看到是楚家强和李胖,问道:“你俩怎么来了!”
楚家强喊道:“这老头疯了,还在这儿聊天哩?走走走!”
楚家强推着搡着高旭东和李胖下了楼,周天衡又骂了几句,才哐当把门关上了。这事早惊动邻居,不少窗户缝打开,偷眼瞧着底下这仨倒霉蛋。三人落水狗似的,在楼下收拾一番,虽没大事,也着实狼狈。楚家强和李胖还从没见高旭东这样,先捂着肚子笑了。
楚家强道:“刚那周老头是不是叫高专家小流氓?”
李胖道:“可不,说是在大街上抱了珊子。”
两人的笑声肆无忌惮,这才知道为啥高旭东死活不见周天衡,原来是被周天衡当街逮着,抱了个姑娘。这可太劲爆了。
楚家强问道:“珊子是不是这周老头的姑娘?还真被胖你给说着了。”
李胖道:“不是哩,这老头的闺女好像叫玲玲。珊子……倒是贾支书老被人叫做‘珊子’。”
李胖无意地脱口而出,突然和楚家强愣住了,两人直愣愣地瞅着高旭东问道:“是哪个珊子!”
高旭东无奈地揉揉眉头上皱起的小土丘,问道:“你俩为什么跟来?”
楚家强和李胖异口同声道:“来保护你哩!”又问道,“到底是哪个珊子?”
高旭东自第一天到西店镇,就知道话在村里传的比八条腿快,如果现在不解释,只怕明天大家会以为他要跟这珊子原地结婚。便把正月十六的事说了。没法解释得细,只说当时以为撞的是贾友珊,所以听贾友珊喊他,赶紧上前去看贾友珊有没有事,受没受伤,也就扯着胳膊啊手的检查了一遍,结果被周天衡给误会了。
“事情就这么个事情,你们别多说什么,毕竟人贾支书还没男朋友,这话传出去不好听,影响人家找对象。”高旭东交代道。
两人笑嘻嘻地应了。
周天衡这边没进展,几人只能先去种兔场,等周天衡平复了再说。
种兔场果然一片忙碌。不少试养的农户已经接生一窝,看兔子生长情势好,又耐不住地来订兔。而此前把地又拿回手里的农户,出栏的兔子果真通过朱羽的渠道卖出去,让他们心满意足地得了利,一时也没人闹着退兔了,甚至还领着亲友来买。
种兔场又像以前一样热闹了,不过这回稳妥多了,新来的无论多热衷,都得先试养。因此小院外头又分了几部分,登记试养的,继续买兔的,出栏售卖的,商量着想先赊款的……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虽然高旭东没指着楚家强和李胖守口如瓶,但也没想到这事跟飞似的,一顿饭的功夫,众人就菜下肚,就传开了。先是蚂蚱几个的眼神不对,挤眉弄眼地嗤嗤笑,他隐约听见一个说,“高专家要当旭阳乡的女婿哩。”等他帮赵连芳端碗筷去灶房,赵连芳也喜气洋洋地道:“贾支书不赖,我上回看着了,脾气是大点,但长得好,一看就心善。”
高旭东不想多解释,整顿饭都在想周天衡的事,觉得想要知道根底,只能问贾友珊。他来的路上给老邢打电话,问他周天衡之前培育的品种到底表现怎样。老邢说,从数据上看,不比农科所的差。高旭东觉得楚家强说得对,如果是好种子,要是因为周天衡的心结就捂在手里,太可惜了。没想到刚走出院子,又碰到笑吟吟的朱羽。
朱羽问道:“你要干嘛?”
高旭东随口道:“给贾友珊打个电话。”
朱羽哈哈笑道:“商量结婚的事吗?”
高旭东无奈地摇头:“我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话传三遍假变真,药方传三遍吃死人’。你就别跟着起哄了。还是想想你跟小楚的事吧。”
朱羽嘻嘻地笑了笑,又哼着歌进兔场去了。
高旭东走到田埂边,给贾友珊拨去电话,没想到那边很快接了,淡淡地问了句:“有事?”就传来农机的轰隆声。
高旭东问道:“你在忙?”
“还好。”他听到贾友珊似乎停了农机,说道,“我们农机社出来干活,你说吧。”
拴马台村的地里也有农机。“谷雨前后,种瓜点豆”,谷雨前正是料理田地的时候。这会儿天气和煦,鸟鸣啁啾,高旭东一瞬恍惚,觉得田里开农机的就像是贾友珊的农机社。
他将公司和周天衡接触的情况说了。问道:“你知不知道周老师培育过一个不错的种子品种?听说远发还接触过。”
就听贾友珊道:“我知道,当时种子的试验结果出来,周老师很高兴,我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喝酒庆祝这事。还是在我大学的时候。”
高旭东眼睛一亮,忙问道:“那为什么这个种子,现在只卖少数几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