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跟贾家寨定的时间近了，专家和高旭东都没进展。虽是年关临近，楚家强的一众哥们儿每天也都来种兔场呆着，除了给讨钱的养殖户端茶倒水，其余时候也是沉闷着不说话。都知道眼下的光景是老牛赶山——走一丈算一丈，但那棒槌没落下，总是不甘心。
可这天早上，来种兔场讨钱的却少了。朱羽觉得奇怪，到村里一转，发现家家门户上竟贴了红彤彤的窗花，主人家将码摆好苹果和烧饼的盘子端进灶房，喜滋滋的。又见有人迈着碎步往家赶，拎的袋子里戳着一根根白色的小长棍，好像还裹着细密的芝麻。
那人也是养殖户，但朱羽一向招待周到，因此要钱归要钱，总是客客气气的。这会儿见朱羽盯着自己手里的吃食，便笑道：“这不能吃哩，得晚上祭完灶才能吃。”
“祭灶？哦，灶王爷！”朱羽见过赵连芳的灶房里贴着灶王爷，旁边两幅对联，写着“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赵连芳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指着灶王爷保平安哩。朱羽指着芝麻棍问道，“用这个祭灶？”
那人道：“是哩，这是灶糖，粘了灶王爷的牙口，让他到了天上，只能给咱上报好事，这样咱来年才有钱有好运气。现在就是图个心意在，俺小时候还要抱只大公鸡到灶台前，那是灶王爷上天的坐骑哩！”
朱羽喜欢东方文化，听了这些兴奋不已，当下高高兴兴地回了种兔场，拉着楚家强和一众哥们儿絮絮叨叨地问些灶王爷的事。
众人却都兴致不高，薛建还嘟嘟囔囔：“你倒是高兴。刚还有人埋怨，说养了金贵兔子，晚上连个二踢脚都不能放。又一个说，就这么安安静静送走灶神，也不知道会怪罪不会。”连楚家强也只是闷笑两声，自从上次打过架，楚家强就低气压。朱羽知道楚家强压力大，事后也并没再提。但这会儿看平时精力充沛的大小伙，一个个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便心道这样不行。仗还没打完，士气先没了。爷爷可说过，这是大忌。
恰巧小院的门开了，赵连芳趁着今天来的人少，正在擦门窗。朱羽眼珠子一转，走上去附在赵连芳耳边说了几句。赵连芳点点头，便让蚂蚱到外头买了些灶糖和烧饼，回来给在外等着的养殖户分了。嘴里不住地说道：“今天是小年，大家也歇歇，回去祭祭灶王爷，不管能不能放炮，心意都要到，来年保平安哩。”
众人接了灶糖和烧饼，一想小年还堵人家门口，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笑一会儿便都走了。等养兔场只剩了自己人，朱羽便笑嘻嘻地道：“祭灶是不是要大吃一顿？我们趁着今天没人，帮赵姨准备大餐吧！”
李胖笑道：“人家灶王爷只吃些烧饼饺子，咱倒要大吃一顿。”
朱羽道：“那就先放灶台上，让灶王爷吃了，咱们再吃。灶王爷肯定不会怪罪的。”说着便安排道，“咱们一半人留下来打扫，一半人去买吃喝，好不好？想吃什么买什么，回来找我报销，我请客。”
楚家强一直闷坐着，这会儿开口道：“种兔场的兔子都是赊的，还有钱请我们吃饭哩。”
朱羽哈哈笑道：“赊兔子跟请吃饭有什么关系？如果我能赊到，当然不急着付钱，钱放在手里总是用途更多。放心啦，就算我真没钱吃饭，我家也不会不管的，我只是不想向他们要钱而已。”
蚂蚱笑着说：“哟，听着还是个财主家的闺女哩！说说你家财产多少。”
朱羽神秘兮兮地眨眨眼，笑道：“说出来，能吓得你们三天睡不着觉。”她笑容俏皮，也让人听不出真假。
众人只听楚家强说过，朱羽家是做生意的。但看她能吃苦能受累，料想家中也是勤劳致富打下的根底，再说一个大富人家的娇小姐，能跟他们来开种兔场？便只当她是开玩笑。不过这么一说，气氛总算活泛了。众人当下布置了一番，谁留下来收拾小院，谁去街上采买吃食饮料。一伙人又像陀螺似的转开了。
朱羽也给高旭东打电话，让他来小院吃饭。高旭东一早就接到电话，说包裹到了，得去县里取，知道是笔记本。他原本想取回后用笔记本看视频，而今只能到大街，拜托去县里拉货的毛五帮着捎带包裹，这才去了拴马台村。
等他到了小院，个个都在忙，忙着做饭，忙着打扫，一个个喜气洋洋。只楚家强沉着脸，正在擦堂屋的门。他力气很大，手挥的幅度也大，门咣咣的晃，楚家强“生人勿近”的气息飘来荡去。他擦了门又擦窗，像个停不下来的马达在院子里乱转。一会儿又擦到堂屋。蚂蚱小心地提示：“强子，刚刚擦过了。”他见楚家强还是凿坑似的使劲擦着门板，便咽了咽口水不再说话了。
高旭东看了楚家强一会儿，心里也有了计较。他见朱羽也端盆水哼着歌出了小院，便跟上去。朱羽来到种兔场挨近小院的后门，也要把种兔场擦一擦。她听赵连芳说，这叫扫尘，虽应该从祭灶后的腊月二十四开始，但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扫尘是除旧迎新，拔除不祥。朱羽就也兴致勃勃地要给种兔场扫尘，带点好兆头。
高旭东来到朱羽身边时，她正踮着脚擦门，一双手红通通的，一哼歌就哈出一股白气。
“你打算拿楚家强怎么办？”高旭东问道，见她要洗抹布，便把盆子端起来。
朱羽看着眼前的高旭东，想他以前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条理分明，便哈哈笑起来：“你跟以前那个天之骄子，一点也不一样了。”
高旭东看朱羽不正面回答问题，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楚家强为什么宣传让农户流转土地来养兔，他不这么冒险，种兔推广不出去，他不想看着你着急。”
朱羽又扭转身擦着大门，道：“那他可不是个合格的生意人，做生意怎么能这么感情用事。他是成年人，自己做选择要自己承担，这不也是你说的吗？难不成要我负责？”
当初高旭东知道朱羽选择留在兔场，确实说过这话，这会儿被朱羽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只能学着她说：“你的偶像诸葛亮说过，势利之交，难以经远。楚家强虽做错事，但始终考虑你多过考虑他自己，绝对不是势利之交。于情于理，你也该开导他，不应该看他钻牛角尖。”
“那你错了。”朱羽道，“我是跟他一起赚钱，不是跟他谈交情。他不谈利，怎么帮我好好赚钱？”
高旭东碰到朱羽这伶牙俐齿的，也头疼，更何况朱羽经过这一段，说话更流利了，一时竟对她的各种歪理掰扯不过。便摆手道：“小楚现在心灰意懒，他的心思你肯定知道。我想说什么你也明白。你是聪明人，看着处理吧。”
朱羽看高旭东将水盆放下，竟是要回小院，追上来拦住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还有事问你。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留在养兔场？楚家强问我好多遍了。”
高旭东噗嗤笑道：“我的意思你真明白了？你是把楚家强眼中的你和我眼中的你来比？”其实高旭东看出朱羽在刻意回避家里，似乎想要做一番事。只是主动问在朱羽看来含义不同，他便不能主动问。
朱羽笑嘻嘻地问道：“楚家强眼中的我是什么样？是不是跟那个短发支书在你眼里一样？”
高旭东听朱羽竟冷不丁提起贾友珊：“这说的是什么话？”
朱羽用两根手指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高旭东：“每次那短发支书一出现，你就看不见别的了。你是真没注意到还是不承认？不要怀疑一个女人的观察力。不过你应该庆幸我留下来，我的偶像诸葛亮说过，近距离接触一个人，就像拿着一个放大镜观察他，才能真正了解他。”
高旭东笑着摇摇头，知道朱羽这又是从哪儿编的话，套诸葛亮身上了。
朱羽又道：“经过这段时间的近距离观察，我发现我们更适合做朋友和生意伙伴，而不是恋人。”
高旭东一怔，这话倒出乎他意料，他见朱羽一点不是逢人就说是自己女友的情态，便知道是真心话。起先认识朱羽，他只道她大小姐当惯了，生性自私，从不顾虑旁人，给他带来那么多无妄之灾，还是整日里纠缠。也就难用平常心去看她。这段时间朋友一样相处，高旭东不得不承认重新认识了朱羽。
朱羽为种兔场费尽心思，闹出篓子也努力解决，就让高旭东佩服。她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又有沉稳的气度，也让高旭东学到不少。正如朱羽所说，他们两个只适合做伙伴，做朋友。原本朱羽不再闹着是他女朋友，他便不觉得有什么。但看楚家强对朱羽生了好感，这又成了个事，也想找机会跟朱羽说清楚。而今朱羽提出来，高旭东也松口气，真诚地道：“做你的朋友和生意伙伴，那是我的荣幸。”
见朱羽竟伸出手来，高旭东也伸手一握，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朱羽回了小院，盆都没放下，径直走到奋力擦门的楚家强身后，说道：“吃完饭到屋顶找我。”
她没刻意回避谁，所以整院的人都听到了。大家手里的活登时停了，眼中瞬时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哦’什么？不干活啊？！”楚家强好不容易憋出句话，脸也烧上一片火。这才发现朱羽来时自己就弯着身子擦门，直到这会儿都撅着屁股呈一个倾斜的V，赶紧费劲巴拉站起来，话堵在嗓子眼还没说，朱羽却又放下盆去灶房了。
“哦！”众人又说。眼神里的其他意味像抛接球似的在空气里传递。
因了这番插曲，晚饭吃的极其热闹。原本设想的凄凄惨惨的临别宴也没了，都催着高旭东赶紧从监控里找问题。但听楚家强感谢众人说辛苦了，每个人还是鼻头泛了酸，奔忙了这么长时间，总不乐意是这样的结果。话很快又被朱羽岔过去，嚷嚷着要给众人分红。
“哦！”众人欢呼起来。
“不会说其他话了是不！”楚家强笑着啐骂，“‘哦’你们个狗头大脑袋！”
一顿饭吃完，众人你撞我我撞你，挤眉弄眼地装着收桌子，都磨蹭着等着看朱羽会楚家强。楚家强见朱羽果真出了屋，一时也紧张地手脚不是，强作镇定收桌子，手一抖竟差点摔了碗盘，就被兄弟们起哄着推出堂屋。
“人家在楼顶等你哩。”蚂蚱说道。
“去，谁等我！”
楚家强话刚说完，就听朱羽在堂屋的楼顶喊道：“楚家强，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