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店镇和旭阳乡的农户突然传出消息,说种植大户收回此前违约就要五倍赔偿的要求,现在只要把定金退回去,地就不用流转了。
一开始,这消息对愁苦了好一段的农户来说,只以为是满嘴跑舌头,胡诌八扯。五倍的赔偿,攥到手里的金锭子,这么轻易就不要了?直到种植大户挨家打电话说了,又有农户去退了定金拿回合同,跑到地头欢天喜地压了红绸布,大家才知道是真的。这习惯不知打谁开始的,总之下一季又可以继续在地里耕作的农户们,都在地头用砖头压了红布,像是就整日杵在地头唉声叹气的行为,给地道个歉,补补过年的喜气。
等西店镇的地头上隔几步就能看到红绸布的时候,老田紧赶着把老邢叫回来了。老邢一回来,放下行李就跟张栋伟和老田去了地头,放眼见到不少红彤彤的绸子布,知道都是要回来的田,一时不相信地揉揉眼道:“娘哎,俺是在做梦哩?”
老邢初二就去外地商谈制种户,知道公司兜里紧,就带了一个年轻员工帮衬,吃和住连将就都不能,大过年的,想吃想住都找不着地方,只能找了田地多的村子,在农户家寻了两张床,每天给些住宿费和饭钱,一睁眼就往地头跑。看的田不少,也有农户主动提出想当制种户的,但都不像西店镇的田地这么合心。老邢急得嗓子都哑了。现在看到压了红绸子的也有制种田,便颤声问道:“那些老制种户,还能给咱制种不能?”
“咋不能?已经有制种户说了。不然紧着叫你回来?”老田又拿出高旭东的方案道,“你瞅这个,下一季咱还要搞示范田,给农户们种田打个样,以后还要搞规模化制种哩。现在地不流转了,慢慢就能搞起了。”
老邢翻看着方案,手就颤了,问道:“这是高专家想的?”
“说是强子推广种兔的手段。”老田感叹道,“有一说一,咱是得听听年轻人的意见。都知道地里刨食不易,光想给大家供上好种子,但咋能持续供好种子,咋能卖更多种子,年轻人比咱脑子活。”
老邢也叹道:“我这回就想,为啥经销商敢坐地涨返利,不就是欺负咱种子失了活力,牌子也没以前响。高专家不是说,咱们以后要培育品种,还要买好品种。要真是这样,也不会被人家拿捏!”
张栋伟吭吭笑道:“天没黑哩,就做上梦了?”
老田和老邢互相使使眼色,都知道张栋伟好面,这是听他俩夸年轻人心里不舒坦,老田便道:“咋是做梦?不过年轻人脑子再灵,也不及咱的经验。老话说,老人不讲古,后生要失谱。他们想带公司跑,也得凭咱指引。”
老邢也道:“以后咱公司就是双驾马车,年轻人一驾,咱老伙计一驾,并着把公司往前赶,你老张还是领头的!”
张栋伟笑着啐道:“呸!你俩老头才是马!”
三人宽心地笑起来,但也知道虽熬过这一时,想让公司这艘破船平稳地往前驶,也是沟沟坎坎。好在看眼前的情势,这一季的麦种能踏实收了,春耕时也能播上玉米种了。一时觉得连照在田间的太阳光都柔和可爱起来。
老邢突然问:“那几个种植大户咋突然松口了?听说五倍赔偿的条款还是后来改的,为了赔偿款心眼子都耍上了,就这么从指头缝里放了?”
事情一旦起了头,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前面赶着,后面推着,没几天,就有一半多的农户退了定金,不再流转土地了。种植大户原本计划流转的土地面积也急剧缩小。先是一个种植大户走了,留下的两个,其中一个发现手里的地连不成片,主动退了剩下田地的定金,也走了。只剩最后一个种植大户,在其他乡把开农场的事定下来了。
如此一来,管胜利牵线那经销商和种植大户的合作,便成了蛤蟆尥蹶子,小踢腾。尤建林虚惊一场,依旧是省里的第一经销商。
还没到十五,那辆高级车就又停在了公司外头。这回尤建林穿了个红色的唐装褂子,脸上跟衣裳一样喜气,一下车就指挥手下人搬礼物,拖着大包小包的烟酒茶进了公司。张栋伟喜得眉飞嘴翘地迎出来,赶紧把尤建林往二楼让。
当初没谈下尤建林的合作,张栋伟这几天只担心玉米种销量不好,从经销商那儿听说一点波动,就是一晚上失眠。
“哪能几天就看出销量?得一直卖到四月份哩。”老田宽慰他道。
张栋伟叹道:“可都指着这回的玉米种咧!你们想弄示范田,想规模制种,钱打哪儿来。本来就加了返利,要是种子再卖不好,俺担心公司的光景这回就是打碎的砂锅,锯不起来了。”
张栋伟不止一回想,若当初搭上尤建林的销售网,还能作这难?眼看越来越多的农户又拿了地回来,原本他就准备年后再让老田去找尤建林谈谈,没想到尤建林差点被管胜利捅刀,也得了教训,竟自己来了。张栋伟一看尤建林拎来的大包小包,就知道谈合作这事不用他先开口了。不由眉开眼笑地想,也许还真是老田说的,他破五那天多放了几挂鞭,让财神爷认了门,事情就都上轨道了。
两人闲话一番,尤建林突然道:“你们那高专家哩?我得好好感谢他!要不是他,那几个农场还真给开起来了,管胜利想把我这‘第一经销商’的名头给别人,也就真给成了!”
“你说高旭东?他咋了?”张栋伟问。
尤建林奇怪地看着张栋伟,见他不像装假,问道:“你还不知道?”
张栋伟这才知道,原来那几个种植大户同意只退定金就不再流转土地,是远发种业打了招呼。因为那几个大户之前撂荒的农场,本来是要跟远发合作的,远发种业后来没追究,他们也就欠了远发的人情。而远发种业那边,竟然是高旭东联系的。
“他咋知道远发种业和种植大户的关系?”张栋伟道。
尤建林哈哈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操心买卖,这事还是我手下人打听的。你说你们公司这急刹车慢行船,是不是也得感谢人家高专家?”
其实事情进展这么快,连高旭东都出乎意料。那天他去找任长友问主意,任长友那老油条果然没给准意见,只啃鸡腿时闲聊似的告诉高旭东,说这几个种粮大户应该跟远发种业有些牵扯,欠着远发种业的人情。他当闲聊说,高旭东当然不当闲聊听,回头就把消息打听确切了,心里也定了主意。
自从知道假种子是管胜利作祟,又听说他凭借陈远发的庇护行事粗野,甚至用了不少下三滥的手段,高旭东便有疑问:陈远发知不知道管胜利的做派?但是高旭东来这儿这么久,从没听农户说过远发种业的不是。相反地,农户们一提起远发种业还赞不绝口,说很多贫困村和村里的贫困户,都接到过远发种业免费或者折扣提供的种子和农用物资。陈远发是育种出身,高旭东原本就颇有好感,知道了这些,更是敬佩陈远发为人,料想假种子的事是管胜利瞒着陈远发灯下黑。
可这回煽动农户流转土地,竟然又是管胜利从中作梗,高旭东就不能再坐视不理。他估摸管胜利和黄姓经销商的合作,还是想为远发赶紧收了老管加码。要想警告管胜利,还得靠远发种业。只是假种子和这回的事都没确切证据,虽然高旭东想过让远发出面,也没有由头。如今任长友竟然给了这么个消息,正合高旭东心意。
他回去就联系了远发种业,对方给了战略部经理杨亚均的号码,说杨亚均是陈总的大学同学,可以把事情托他转告。原来陈远发和高佳与陈知乐在南繁基地过年,而陈知南则去了乡下探望母亲。高旭东联系杨亚均报上身份,把从任长友那儿听到的消息说了,说想请远发种业跟种植大户说和说和,能不能不要为难农户,毕竟五倍的赔偿款对农户来说不是小数目。他没提管胜利,一来对方不是陈远发父子,二来他觉得最好是事成后上门感谢时再提,免得现在说起来像是在要挟。
再说他这是想远发种业帮忙,虽说几个种植大户欠了远发种业的人情,但远发种业凭什么把人情用到他身上?他觉得可能还得再央求几次。
谁知杨亚均竟然第二天就传来消息,说公司已经出面跟种植大户打了招呼。高旭东更没想到,种植大户竟爽快地提出只退定金就可以毁约,事情解决起来连十天都不到。
眼看着地头每天都多几块崭新的红绸布,农户们又欢喜起来了,高旭东也是心潮难抑。他料想出面的肯定是陈知南,因为据说杨亚均是传话给陈知南,而且远发现在多是陈知南打理,便赶紧打听了陈知南的母亲许瑞芬在乡下的住处。
正月十五一早,高旭东便叫了楚家强一起,前往许瑞芬的乡下小院,亲自感谢陈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