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东不由惊讶，心想听陈知南的口气，怎么像知道管胜利的所做所为？
却听许瑞芬在屋里喊道：“南南，给我搭把手！”
陈知南答应着，对着手机道“亚钧，回头再说”，一边挂电话往屋里去。高旭东等在墙边，脑中翻飞不少疑问：如果种植大户不是陈知南打的招呼，那会是谁？此人一定脱不了远发种业，因为是杨亚均帮忙传的话。又奇怪为什么陈知南提起管胜利竟是揶揄，一点也不惊讶。如果知道管胜利私下乱来，他怎么又不追究假种子的事？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
等了一会儿，高旭东才拍门进小院说明来意。陈知南果然从洗手池找到个造型精美的领带夹，几人又说笑了几句。高旭东看陈知南依旧如之前那般，进退有据，礼貌有度，一点没露刚才电话里提的事，不禁觉得这人过于喜怒不形于色。看他年纪也跟自己差不多，不由多了些警觉。
高旭东拿了领带夹回去，楚家强竟一个人站田埂上等着，车子却不见了。
“车呢？”高旭东问道。
“领带夹哩？”楚家强问。他一把接过领带夹，对着太阳看看，放在嘴边吹吹，又拿袖口擦擦，好一会儿，终于确定还是之前那个，才宝贝地夹上衬衫领。
高旭东想，怪不得自己没注意，楚家强那衬衫和领带夹一个颜色，还把领子折在毛衣里头，便说道：“别看了，人家也没机会给你换个新的。司机呢！”
“可不能换，这是小羽送俺的头一个礼物哩。”楚家强吐口气又说，“车停着也算钱，那表跳出咱一顿饭钱，看着肉疼，俺让司机走了。”
高旭东哭笑不得地问：“那现在怎么回去？”
楚家强嘿嘿笑道：“不忙，俺哥几个出门，都是坐不掏钱的免费车，去村里问问，肯定有人走亲戚。以后公司光景好了，咱也买个车，就不用作这难了！”
高旭东跟着楚家强往村里走，果然他一会儿就找到辆回西店镇的车，下车再找个三轮就能回村。他想起早上也是楚家强打听的车，料想他们一行人出门谈事，为了省钱，就养成这习惯。看他跟司机又搭话又让烟，不由又对楚家强多一层认识。
“再等等，他收拾完东西就叫咱上车走。”楚家强过来跟等着的高旭东说，这会儿太阳正爬到头顶，楚家强敞了敞衣领子，看那家人往后备箱里大包小包地塞东西。
“对了，回去你们再打听打听，是谁跟那几个种植大户打的招呼。”高旭东突然想到刚才的事。
“不就是这陈总？咱不就是为这才来的？”楚家强疑惑地道。
“你就打听打听。”
楚家强跟朱羽约了第二天在庙会上见，便也坐三轮去村里，回他奶家的老房。
别处过了正月十五，热闹将息。村里却才刚打头。高旭东和楚家强换三轮坐到大街口，就见街上的店面竟有一半在上门板，只大街拐角诊所的小魏大夫，坐门口悠悠地吐着烟圈。
“今天闭店这么早。”高旭东道。
楚家强神秘兮兮地道：“今黑里养足精神，明日里做大生意。”
高旭东知道是因为城隍庙会，他知道这庙会隆重，但有多隆重却不清楚，只听宋婶说过，“一年里就看这一天”。正想开口问，竟见张栋伟从公司里迎出来，老远就挥手，看来是在等他。张栋伟走近看到楚家强不由一怔，说道：“走，公司里头煮了元宵，就等你……你们回来一起吃哩！”
透过窗户果见众人又将桌子聚拢一处，拿了电磁炉煮元宵，白色水汽腾腾往空中扑。近来公司里人人脸上都红扑扑的。和尤建林的合作迅速规划，虽是帮尤建林开拓临千的市场，公司也能神龛子底下搭铺，伴神享福，只要在旺季前谈定合作，种子就能借着尤建林的销售网铺到更远的地方。众人都有了奔头。老邢这会儿也看到了高旭东，冲他招手让他赶紧过去。
“俺不去了吧，回俺奶那院随便吃点。”楚家强说道，他也没想到会碰到张栋伟，往常这天大家伙早早就回家，庙会里休一天。
高旭东知道楚家强有疑虑，他的话自己没带到，恐怕他现在进公司没个说处，搞不好大家闹红脸。但高旭东也不想放弃这撮合的机会。正想怎么办，却听张栋伟道：“你奶都去你叔那儿了，冷锅冷灶地吃个啥？走吧，那方案公司里都看了，都说咱公司照这么下去，是狮子尾巴挂响铃，热闹在后头。大家来年都看你哩，你得说两句。”
高旭东欣喜张栋伟主动退了一步，赶紧道：“你不是有话跟张董说？正好，你自己说。”
“跟我说啥？”张栋伟问道。
“边吃边说，边说边吃。”高旭东冲窗口的老邢使了个眼色，老邢快步出来和高旭东推着搡着，将楚家强拖进公司了。
众人一直闹到八点多，李胖和薛建一行人也来了。大家把话说开，这顿元宵吃得酣畅淋漓，先是楚家强添了肉菜，张栋伟又拿了酒。老邢低声感叹：“地和生百草，人和万事好。咱公司来年好气象哩。”
高旭东也暗舒口气，只要张栋伟和楚家强这俩领头的不争抢，李胖他们回来，必也会跟老邢和老田他们有个合适的安排。这事总算落定了。
想到这又觉恍惚，一掐指头过去了几个月，他竟安心留了下来。一路从大街回去老宅，只见圆月高照，月光碎银似的铺展，彩色的薄云雾一样缭绕，衬得土地爷的微笑别有深意。高旭东抹了把脸，点了三支香。事到如今，除了张栋伟，还没谁说母亲去世那年在旭阳乡育种。但他也从留下的日子中咂摸出别样的意义。
他敬上香道：“来年还请多多照顾啊，土地爷！”
第二天一早，睡梦中传来细细的声响。高旭东睁开眼，那声就大起来，是有节奏的锣鼓响。他穿衣走出屋子，就见人们赶浪似的，三个五个喜滋滋地往大街上去，一见他就招手道：“高专家，去看踩高跷哩！”
宋婶也蒯了篮子来，边将饭食放进灶房边说：“俺得去村里做饭，今儿个来的人不少，咱给人家管饭。”又嘱咐高旭东一会儿去城隍庙看大戏，“晚了指定抢不上位子。”
“庙会这么早就开始？”高旭东问。
“热闹一天哩！”
宋婶前脚走，楚家强后脚就来了，在灶房里蹭着吃了饭，说朱羽已经在城隍庙等着，讲好趁唱戏间隙上台宣布事情，火急火燎地拉着高旭东往城隍庙赶。
大街可比昨天的乡镇热闹多了。往常路中间的摊位都挪到了路边，大路宽敞起来，一队队高跷、舞龙舞狮，踩着锣鼓点往前赶。划旱船的、叼着长烟斗扮媒婆的，和顶着大头娃娃脑袋的演员，在围观的村民里乱窜，众人不时哄笑起来。路边密密麻麻摆起摊位的，有附近几个村的村民，成了个大集，卖糖果气球的，卖糖葫芦拨浪鼓的，拿着画笔给人用名字作诗画画的，不一而足。不少人没地方站，果然退到沿街店面找位置，店里的人也就趁机施展三寸不烂的口舌，卖出不少东西去，怪不得昨天那么早就关门攒精力。
高旭东对这热闹一时瞠目。又被楚家强带着往城隍庙去。城隍庙在大街尽头拐进去的一处街里。光秃秃的没有门脸，不时有虔诚的村民来拜，却也清静。这会儿却老远就见不少村民，抱着孩子拖着凳子往里去。拐进去先看到一方高台，宽展的墙柱上装饰着钩起的帷幕状纹理，隆起的顶部被装饰成三角形。这就是以前的戏院子留下的戏台。这会儿上头也在唱念做打，底下都是站着坐着的村民，连满地跑的小孩也老老实实地看。反衬得旁边的城隍庙愈加不起眼。单檐歇山顶和砖墙都灰扑扑的，只在门上方挂了“城隍庙”的匾额。
朱羽正靠了墙学戏台上的演员摆身段，嘴里哼着“咚咚锵咚咚锵”。高旭东和楚家强走过去。
高旭东好笑地问道：“听说你有重要事情要宣布，啥事？”
朱羽眨眨眼笑道：“秘密。反正是好事。”
一出戏唱完，朱羽果真上台，当众宣布了几条。竟是他们最近商量的种兔场新政策。说是以后想养兔的农户，如果拿不准主意，可以先领几只回去试养。而对于贫困农户，若试养后兔子质量好，拿不出钱来可以先从种兔场赊销，等一批兔子出栏后再偿还欠款。再就是，之前买了种兔的农户，等第一批兔子出栏，种兔场帮忙销出给他们结算收益后，若他们还是想反悔退兔，可以去种兔场办理。
原来朱羽知道，自从拴马台村和贾家寨的种兔相继出事，农户们的心结除了流转的土地，就是手中的兔子。而今远发种业跟种植大户打招呼，帮农民要回了流转的土地，若种兔场没有动作，这么一对比，可能农户们就对种兔场更大怨忿。她又听说远发种业这下赢了不少口碑，大家都说，这回春耕远发的种子一定会多销一大波。朱羽虽说让种兔场保守发展，也不想错过机会，于是决定以退为进，跟众人商量后，便定了这么几条。
村户们果然炸开了，高旭东知道朱羽是特意选的这时候。周边几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城隍庙会就是个免费的大型广告台。果然这事一下就一传十十传百。原本手里有兔子的农户放了心，正在观望的也纷纷询问怎么试养种兔。手里没钱的更是看到了盼头。戏台底下闹了好一会儿。李胖和薛建赶紧给戏班子送了些香烟水果，让他们再宽些时间。农户们又问了好一会儿，第二台戏才唱上。
高旭东也眼前一亮，突然想到贾家寨死那么多兔，之前就听说他们把卖苹果的钱都用来盖兔舍进种兔，种兔出了事，肯定不少压力，若能从朱羽这儿赊销一批种兔，手头也松快些，解不少燃眉之急。
这么一想，他便出城隍庙，找安静地方给贾友珊打电话，却说电话关机。又给村委会打。一会儿有人接起来了，接电话的姑娘听起来声音耳熟，却发颤，听着六神无主。
高旭东一报姓名身份，那边的姑娘瞬间带了哭腔道：“高专家！你快帮帮俺们吧！”高旭东想起来了，这是那个叫七巧的小姑娘。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高旭东心里咯噔一声。
“珊子姐不见了，俺们找不到珊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