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黎浮站在幼儿园外，我的视线掠过一个又一个来接娃的孩子。
胡伊一的历史老师名叫董高朗，原本我们想让林校长引见一下，好让第一次见面不那么充满火药味。
但林校长说这几天董高朗家有事，一连请了一周的假，他原本的课也让别的老师顶上了。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来到他女儿所在的幼儿园门口等他了。
董高朗今年四十，是这边少见的一九五大个子，身材也很结实，林校长说只要我们见着他，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又等了几分钟后，我余光瞥到了个正在往这边走的男人。
身壮如熊，眸中带煞，眉头的川字纹让人忍不住凝神屏气。
我怼了怼黎浮，示意他朝那边看去。
他很快就抬脚走过去，我也跟在他的身后。
“你好，请问是董高朗先生吗？”
男人刚从幼儿园老师手中接过女儿，此时他正将女儿托在手肘，拧着眉头低眸打量我们。
“我是。”沙哑厚重的嗓子像是吞了不少粗盐，“你们是谁？”
“我们是来找你的。”我说。
见他看着黎浮的目光算不得善，我便往前走了一步和他打招呼。
“我叫禾直，他叫黎浮，我们从林校长那里得知了你最近休假的事情，不过因为有些急事，所以冒昧来找你了。”
他冷笑了一声，看了看幼儿园，又看了看我们。
“是挺冒昧的。”
见他一点都不递台阶，我也陪笑了几下。
“是因为胡伊一的事情。”黎浮毫不客气地说，他神色如常，似乎一点都没被董高朗的气势唬住。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董高朗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抱女儿的手往里收了些，没有立马应答。
几秒后，他看着黎浮，偏了偏脑袋。
“跟我走吧，这儿不是个好说话的地儿。”
看他有要和我们交谈的意思，我连忙拉着黎浮跟上了他的脚步。
个子高的人步幅也跨得大，他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我却要不断快步才能跟上。
我在他身后仔细地观察着他，见他提着一袋菜，里边还有一只不断咯咯叫的活鸡，寻思他应该是刚买完菜回来。
幼儿园边没走多远就是一片住宅区，这俩地中间有个小公园。或许是因为天冷了还下了些小雨，今天小公园里没多少人。
一路上，董高朗没有先说话，我和黎浮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完全按照他的节奏来。
等来到小公园后，他的女儿吵着要玩荡秋千，他便拿出纸巾擦了擦木秋千，给女儿整理好衣服后就放她去玩了。
“所以，你们来找我具体是为了什么事情？”董高朗从口袋中摸出烟盒，叼着烟就开始点火。
他站在下风口，因此我并没有因烟味感到太难受。
“胡伊一前几天离世这件事，你知道吗？”我问。
董高朗吐烟圈的动作顿了下，随即点了点头。“老师们在群里传开了，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我瞥了眼黎浮，见他没有要问的，我便继续说：“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跳湖吗？”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董高朗说着，又吸了一口，“青春期的孩子还能有哪些事呢？原生家庭、情情爱爱、成绩不如人意……据我所知，胡伊一似乎都占了。”
我感觉有些奇怪。
虽然他的话听起来刺耳，但他的语气却不像是漠视生命的人。他似乎是很惋惜胡伊一的离开，其中也有些无奈。
“那你知道胡伊一的死和降头有关系吗？”
黎浮就猝不及防地开口，我甚至没反应过来要阻止。
我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明明来之前约好了不提降头这事的，这次见董高朗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别的表示，如果是他下的降头最好能让他自己招供……
黎浮没说过他会直接自爆啊。
董高朗又吐出一个烟圈。
“我不知道。”他说。
我眯了眯眼，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的脸上没有该有的反应。
一般人如果听到自己意料之外的结果，多多少少都会表现出震惊。
而董高朗没有。
“董先生，在此之前你完全没有听说过降头这种东西吗？”我往前挪了半步。
董高朗轻轻瞥了我一眼，“我祖母在这方面有一些学识，小时候有听说过。”
我依然觉得不对劲。
即便如此，他的情绪也不可能是轻飘飘的。
正当我在想该用什么方法敲打他时，黎浮再次出声：“你恐怕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吧？你知道胡伊一被下了降头，她还在学校的时候你就知道。”
董高朗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黎浮，我感到脊背一僵。
我不太清楚黎浮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是从董高朗的反应来看，他大概没有猜错。
见董高朗没有说话，我追问：“你既然知道胡伊一被下了降头，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
我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始作俑者，可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至少气势不能在他之下。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董高朗蹲下身去薅那只刚开始就不断叫唤的鸡，“人都已经走了，现在讲是能让她死而复生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语塞。
接着便是更猛烈的怒火。
我压着怒气，说：“你明知道她是下降头的，在我们问的时候起码得说一下吧？现在背后办这事的人还不知影踪，天城中学已经不止有一位中招了。这么拖缓我们，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吗？”
然后，我听他轻轻嗤笑了一声。
“对我来说？对我来说当然没有好处，可对我来说也没有坏处。”董高朗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如果是在十几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配合你们的问话。但今时不同往日，我是有家室的人，我的回答不仅仅与我有关，更与我的家人有关。”
我紧紧盯着他，很快就想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配合我们，我们就不会让那个人威胁到你的家人。”我坚定地说，“我保证。”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又迎来了一声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