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穿着火红的裙子,一如她本人风风火火,还未到桌边,便向服务员要了一瓶茅台,旋即对安歌说:“你冷落我这么多年,得先自罚三杯!”
安歌笑着点头,主动接过服务员送来的酒瓶往自个儿杯里斟满,她不喜酒,酒量却不差,在纽约的那几年,没少陪朱莉安借酒浇愁,许是物以类聚,遭遇也不尽相同,朱莉安喜欢史提芬,安歌暗恋青梅竹马的戚宇寰,都没有好结果。
“我刚遇见童嘉庆了,他没去找你?要不打电话让他过来?”
罗伊举着筷子的手一顿,道:“我们俩那么久没见,你舍得把我分给别人?再说他一大老爷们来了也只能一边玩泥巴。”
说起泥巴……
安歌低头扒了口饭将嘴巴塞得鼓鼓的,心底满是感慨,她有多久没吃过正宗地道的家乡菜,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总是想念家乡菜,也试着做过,但做不出记忆中的味道,老外的辣椒是甜的,后来在唐人街的一家中餐厅拜了一个中国师傅,原材料都是从中国空运过来的,她跟着师傅学了几道拿手菜,可烧出来的菜还是欠缺了什么。
宋时雨说,缺的是她家乡的泥巴味。
后来过春节宋时雨回国,还真给她带来一小罐泥土,说是涨涨她的乡土气。她当时也是真矫情,竟捧着泥巴罐子使劲嗅那味道哭得稀里哗啦,宋石雨直骂没出息。
从那以后每年宋时雨都会给她带来一罐新鲜的泥巴,直至他毕业以后归国,也会每年寄越洋快递将泥巴寄过来。
整整7罐泥巴,她整整齐齐的放在床边的榻榻米上,想家的时候就看看。
跺了跺脚,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归宿感,安歌眉眼弯得跟月牙儿似的。
罗伊心疼地帮她多夹了几块红烧肉,说:“早干嘛去了?求你回来你都不来,看把你瘦的,老外的饭菜不好吃吧?”
“也不是,”安歌摇头:“不合口味。”
罗伊拄着筷子教育道:“死要面子活受罪,你爸妈不要你,你可以投奔我呀,我多可靠的一有为青年啊。”
安歌煞有其事地权衡了一下她们俩的“包养”与“被包养”关系,问:“靠你当年那点儿实习生工资?”
罗伊羞愤,确实她不可能拿家里的钱供朋友花销,她父母不会同意,尹家人也没面子,她举杯一饮而尽:“口误,我自罚一杯。”
她还记得两人年轻时候的豪言壮语,说什么耗尽余生定要干出一番惊天伟业,奈何命途多桀,伟业没开头安歌便遇上变故,她除了袖手旁观无能为力。
安歌乐呵呵的说:“你和嘉庆什么时候办喜事啊?我今天还看见他挑戒指,总算守的云开,说好了,伴娘是我的,谁抢我跟谁急。”
“不怕嫁不出去了?”罗伊自顾自地将酒斟满,从前的尹安歌是不会主动要求当伴娘的,她说她这一辈子,只会进一次教堂,穿一次白纱,生怕应了那句老话,伴娘做多了,难嫁。
用心良苦,她此刻突然有些理解安歌了。
不知不觉,一瓶茅台见了底,罗伊欲再要一瓶,安歌拦住了她,已是深夜,她们两人要是都喝醉了,容易出事,这几天她听宋时雨抱怨过好几次,说已经出了几起事故了,受害者都是单身女性,搭乘出租时被奸杀抛尸。
她和罗伊两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喝醉了更容易给人可趁之机,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凡事留个心眼的好。
“对了,我工作已经落实了,就在嘉庆那儿打工。”安歌没有提自己被童嘉庆算计的事。
罗伊不屑:“那家伙是个铁公鸡,特抠门,你想从他那儿赚到钱,还不如找我妈的那群老姐们自立门户,保你一年回本,三年上市。”
安歌大笑:“说得好像搞传销似的。”
最后,罗伊醉了,安歌叫来了宋时雨,两人将醉得一塌糊涂的罗伊弄上了车,安歌坐在后座,用纸巾抹了抹额上的汗,手肘忽然触到了什么,硬硬的,那玩意儿掉了下来。
居然是一本杂志,里面全是娱乐圈错综复杂的感情史。
安歌微讶:“你居然也看娱乐新闻?”
宋石雨笑了笑:“谁和你说警察就不能追星了?”
“我以为你们看的一般都是更为专业的书籍啊,论文什么的,对,还有犯罪现场。”安歌嘟囔,随手翻着手里的杂志。
宋石雨耸肩:“你这是职业歧视,干我们这行也有私生活的。”
“嗝,什、什么东西,我看看。”这时候罗伊猛地打了个酒嗝,坐都坐不稳的人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安歌手里的书劈手夺过。
她费劲地瞪着眼睛,迷迷蒙蒙地瞅见杂志上两个人:“哟,这不,这不是姓戚的和倪雅两个狗男女吗?”
安歌叹息:“伊伊,他们俩不是狗男女,他们俩要结婚了。”
罗伊脑袋一热,说话也利索了:“要我说戚宇寰就是瞎了他的一双钛金狗眼,放着端端的珍宝不要,偏要学人家伯乐去寻什么千里马,千寻万寻寻了个最端不上台面的。
宋时雨此时的表情很微妙,后面的两人一个醉糊涂了,一个忙着照顾她,谁也没有发现。
“哼,臭男人,一个二个都一样,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物以类聚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罗伊将玻璃窗打开,随手便将杂志扔了出去。
“哎,伊伊……”这是人时雨的东西,往窗外丢东西,影响也不好不是……安歌欲哭无泪,这喝醉酒的人举动完全不受控制。
“其实我觉得倪雅挺漂亮的,她也挺红的不是吗?她现如今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本事。”这是安歌的真心话,以一个女性的审美来看,倪雅的长相无可挑剔。
冷风灌进来,罗伊清醒了些,她不屑地努努唇,掏出手机百度了一张图片,扔给她,说:“我可是整容医生啊亲爱的,她那张脸大大小小动了十几刀,开眼角,割双眼皮,卧蚕,垫鼻梁,丰唇,瘦脸针……能动的几乎都动过,说白了,她现在的长相父母认不认得出来都是个问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这是大不孝,搁古代要受刑的。”
安歌浅笑摇头:“你太严肃了,社会风气不都这样吗?如果他们都不上你那儿,你就要失业了,比遭受舆论谴责更可怕的事是——贫穷。”
罗伊摆摆手,将头枕在她膝上,喃喃道:“不知道戚大少和她滚床单的时候什么感觉,拥着一张人皮,人皮下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太累了,需要好好的睡一觉。
宋时雨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过了很久才问安歌:“那是你这几年的感触吗?”
安歌不解:“什么?”
宋时雨说:“贫穷。”
安歌低着头,天太黑了,外边的街灯流转,照得她的脸忽明忽暗。
“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那几年是怎么过的,我不想做浊世青莲,你知道当你渴的快虚脱的时候,因为身上差1块钱而连一瓶水都买不起的感觉吗?钱这玩意儿,说它重要它很重要,说它不重要它就是一堆纸,可我们的生活离不开这些纸,关键得看获取的途径。”
宋石雨侧目,却见安歌不再理他,便专心地开着车。
有些观念无法产生共鸣,有些障碍不是说迈就能迈得过去的,距离也一样。
安歌静静地瞧着罗伊沉静的睡颜,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她和罗伊自幼儿园起就认识,罗伊和嘉庆更是打从娘胎里就定的娃娃亲,两人打小就知道对方是自己将来的对象,自然而然的相知,理所当然的恋爱,家族于二人来说,可谓是牢不可破的助力,他们的婚姻说天作之合也不为过,安歌作为一个旁观者从来都只有艳羡的份儿。
她和戚宇寰则不同,她像个跟屁虫似的一厢情愿地追着他跑,罗伊和嘉庆的进度压根没刺激到逐渐长大的两人,嘉庆为罗伊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她扮演的是戚宇寰胜似亲生的妹妹,嘉庆对罗伊求婚,她还是妹妹,嘉庆和罗伊初尝禁果暗度陈仓,她始终只是妹妹……
多么无奈。
她实在很在意刚刚伊伊说的那句“物以类聚”,戚宇寰有花花肠子是因为身边有个倪雅,难道童嘉庆身边也有红颜?
确实以嘉庆的身份地位,即便他自己不去找惹谁,照样有花蝴蝶前仆后继,他接不接受是其次,伊伊身为他台面上的未婚妻,也阻止不了这种现象的持续性。
到底,嘉庆是确有其事还是伊伊太敏感了?
翌日安歌起了个早,煎蛋牛奶面包一样不落地准备好,她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健康,前些年经济和时间有限,时常饥一顿饱一顿,感冒咳嗽常有的事,更是落下姨妈痛的毛病,去年年初医生对她下了最后通牒,说她要是再这样不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将来吃亏的是她自己,她没结婚没生子,等到内分泌失调,嫁人以后想怀孕都难。
来到公司,带她的正是上次帮她面试的那个美女,叫余芮星,是嘉庆珠宝的首席设计师,“千千结”便是她设计的。
安歌的工作,就是余芮星的助理。
似乎是童嘉庆特别交代过,余芮星为了配合她特意走的很慢,安歌小时候出过车祸,右脚跛了,不走的快的话是看不出来的,是以这事很少人知道。
下午一起吃饭的时候聊天,安歌才知道余芮星早已结婚,孩子都已经小学毕业了。
她不禁感叹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差距,余芮星已经40出头,她保养得非常好,蜂腰肥臀,皮肤上一丝细纹都没有,她说她有健身的习惯。
安歌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右脚,想着这辈子大概与运动无缘了。
入职一切顺利,安歌开始了她朝九晚五的工作,童嘉庆是说了工资随她开,她也没好意思漫天要价,到头来,她只要求和新进公司的人一样,拿的实习工资,童嘉庆装模做样地说,只要立了功,立马转正。
对于立功,她现在还没什么头绪,只好踏踏实实地干着本分内的事,成天写写画画,闲时和所有新进员工一样,替老员工们跑跑腿。
余芮星原本看不惯那些老资历使唤她,安歌和她说,她新进公司,没功没过也没成绩,别人这样做无可厚非,不管什么行业都是靠实力说话,有才华的人绝不会被埋没。
余芮星多看了她一眼:“这么自负?”
安歌浅浅一笑:“是自信。”
“好,往后跟着星姐,有我的饭就有你的一口,咱两齐头并进。”余芮星哈哈大笑,称呼也变了,她有多久没遇到这么耿直的姑娘,原以为是个海归,必定有点儿眼高于顶、自视甚高什么的,这样的人她见的太多了,可是这姑娘踏实又谦逊,不论她是否有真材实料,她愿意带她。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人认识多少年,天天见天天唠,却始终面和心不和,说话做事总留一手,有些人刚认识没多久,感觉却像认识很多年,愿意掏心掏肺的对待她。
离入职约莫过了十来天,余芮星说有个大案子,带安歌去涨涨见识。
精灵之城还未竣工,弯弯绕绕,路上到处都是杂物。
安歌心中古怪,哪个老板会急着去住自家的样板房?如此杂乱的环境……果然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的脑回路不是她这种小人物能够触及的。
心中也更为好奇,那“老板”到底何许人也?是肥腻油肠的中年男人?还是须发花白略显沧桑的魅力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