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小院寂静，一阵阵清风吹过，竹叶摇动，树影婆娑。
夕阳斜斜地打在院子里，将小院染上了一抹静谧的浅橙色。
婢女匆匆而来，细软地鞋子将落在地上的夕阳踩碎，快步跨进了屋中。
“何掌柜尝尝，看看这茶叶比不比得上外头的茶楼。”
何其芳不动声色地用手捏着茶盏轻轻刮去面上的浮沫，低头抿了一口。
“清甜好喝，口有回甘。”
李玄夜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好喝？”
何其芳抬头郑重道，“好喝。”
“那何掌柜的，尝出来这是哪里的名茶了吗？”
“是水泽城郊外青云山上最寻常不过的青云茶。”
李玄夜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想不到何掌柜的还真是雅俗共赏啊。”
何其芳道，“这青云茶别人说是马茶，顾名思义，是给马匹吃的茶，人都说青云茶味涩，是茶中最下品。可作为在这里长大的人，天底下没有比这茶更好吃的了。”
李玄夜手指沿着茶盏的杯口轻轻的滑动，听着何其芳的话，眼中的深色越发浓重。
“水泽城的老百姓不容易。”何其芳说着，忽然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处处尽力而行，眼下江南一带的灾情不会这么快的稳定下来。”
“也非我一人之力。”李玄夜道，“当初救济会，我看到何掌柜的人虽然没来，但是却送来了不少银子，我都记在账子上，到时候在皇上面前，一笔一笔，都要说清楚的。”
“我本是悄悄叫人送来，不想声张，却还是叫你发现了。”
何其芳说着又是叹气。
“说来实在是惭愧，那点银子说出去，定然要叫人说我小气。可实在是有我的难处，这些年生意不景气。外人瞧着我好像做的买卖不小，可实际上却是绣花的枕头，外头好看里头虚。个中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
“害，你看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我们再怎么样，到底比在外头受苦的老百姓强不少，说这些也实在是不配。”
“有心就好，力不在多少。”李玄夜说。
“哦，对了。”何其芳忽然眼睛一亮，身子往前凑了凑，“我听说你似乎在接触金玉织造坊的佟三娘。”
“熟人牵线，见过几次罢了。”李玄夜道。
“是想要买下这金玉织造坊吗？”
“本是闲谈，许多事没个影儿，如今也不好胡说。”
李玄夜说话始终淡淡的，不热情也不冷淡，却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何其芳身子缓缓踏回去，苦笑了一声。
“你别误会。我知道，早年间你我两家有些摩擦，你记恨我也是正常。可那不过是年轻气盛，争一时的胜负，看不到远处的东西。”
“如今年岁上来，许多事看的很开了。如今江南灾情不稳，你手头缺银子我也知道。即使你不信我是单纯想帮你，可为了江南安定，你也该信我三分不是？毕竟江南安稳了，我们这些商人才有买卖可做。乱世下，人人都难。”
这话若是旁人说，李玄夜只怕是真的就信了。
但是背靠大树的何其芳说这话，就属实有些可笑了。
对于旁人来说，是想要个安稳做买卖的环境。
但是对于何其芳来说，那就是——风浪越大，鱼越贵！
他巴不得越乱越好。
李玄夜心里鄙夷，面上却始终不露什么多余的神色。
只是听着，回道，“何掌柜的总是动心了。两家的恩怨到底是生意场的事。做生意么，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为了几两碎银，父子兄弟反目成仇的尚且不知道多少，何况旁人？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二来，那时我年幼，也不记得多少。”
“我与何掌柜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罢了。是何掌柜的心里不信我。”
何其芳笑笑，似乎很是无奈。
许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似是自言自语，但是那声音又叫李玄夜听得很清楚。
“罢了，日久见人心。慢慢来便是。”
何其芳对李玄夜道，“我这次来，就是想说，若是你真有心在这个行当上下功夫，我倒是可以把我手里的绣娘和织布机给你拨过去一些，还有几个买卖来往的大户。”
李玄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果真？”
“这还有假么？我看着像是专程来戏弄你的？”
“你这么做，你自己的买卖可就叫我平白分去了。”
“买卖这东西，本来就是谁好谁赚银子。若我自己的东西不好，就是没有你，也有别人。我不过是想要你多拿些银子去帮帮老百姓。他们真的不容易。”
何其芳说得十分的诚恳，提起江南受灾百姓的时候甚至还有泪水在转。
便是瞧着都叫人觉得不忍心。
李玄夜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随后起身，恭敬地做了一个揖。
“想不到何叔叔有如此大义。先头竟然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是做什么，赶紧坐下。”
何其芳上前，拉着李玄夜，抬起袖子按了按眼角。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桌子上的茶水都换了三次。
直到这外面的天色彻底黑透了，何其芳才起身告辞。
李玄夜亲自将人送到了府门外，又看着何其芳的车架消失不见了才转身回府。
一回去，就看到李惜福坐在方才何其芳坐过的位置上，杵着拐杖竖眉毛瞪眼睛地盯着送人归来的李玄夜。
“把人送走了？”
“是。”
“你亲自去送？”
“是。”
李惜福嘭的一声提起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
“哎！到底是年轻！我还叫人专门嘱咐了你！你怎么还信他的鬼话！三言两语就将你给骗了？！”
李玄夜坐下，慢悠悠地喝了一大口茶。
李惜福看着他，气地脸都红了。
“你可答应了他什么？”
一旁的赵启见状，怕李惜福急出个什么好歹来，连忙说道，“这何其芳许诺了爷不少绣娘与织机，还说了许多里头的细则，瞧着是有几分真心的。”
“真什么！你们这些小娃娃，是真的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