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夜再见到这卢肇的时候，他正低着头在后院擦着廊檐上的柱子。
原先这些都是下面的女士婆子来做的，今儿卢肇提着一桶水，旁边还摆着一本书册，看上去倒像是一个被生活逼到只能无奈勤工俭学的读书人。
这卢肇看的倒是仔细，李玄夜都已经走到了他跟前这人都没有什么反应，手上只是机械性地擦着柱子，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赵启咳嗽了两声之后，这卢肇才大梦初醒一般惊回神来，转头瞧了李玄夜一眼，行了那么一个不恭不敬的礼。
李玄夜倒是不在意，只是伸手将他这书册捡起来，顺手丢到了一旁的水池里。
“你！”卢肇想去捞，可是这水池隔着廊柱，赵启几次挡住了卢肇的去路，他也只能看着这水漫过书卷，将上面的墨水晕开。
“这书可是很贵的！”卢肇说，“即便是你吃的百姓血肉，可以不能这么糟蹋！”
李玄夜轻笑一声，眯着眼睛看着卢肇，“我吃百姓血肉？那你如今在我府上，吃我的和我的住我的，你是不是也在吃百姓血肉，吞民脂民膏？”
“我这是逼不得已。”
“好一个逼不得已，四个字就把自己享受的东西一笔勾销，顺带着还抬高了一下自己本来就比较低劣的道德人品，要么说读书人清高呢，赢在了一张嘴上。”
卢肇被李玄夜说的面红脖子粗，可是半天都吭不出一声气儿来。
“备马，今儿你跟我随我出去伺候着。”
李玄夜说完，便丢下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卢肇走了。
这马车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期间赵启想要去看看都被李玄夜给拦住了。
“左不过今儿不忙，就叫这个读书人看看，什么叫做百无一用是书生。”
卢肇牵着马车到李玄夜跟前的时候，身上都是各种泥和灰，脸上都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污秽之物，看上去十分的狼狈，不过倒是有了几分做奴才的样子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李玄夜问。
“我初来乍到，没人教我，有些不熟悉。”卢肇说。
李玄夜淡淡地说道，“你不是号称读尽了天下书卷吗？这书中没有教你怎么牵马备车？”
卢肇知道这李玄夜是故意这么说刁难他，虽然嘴上说不出什么来，但是心里却是不服，只是犟道，“这些东西都是些无用之物，随便一看就会，何必放到书卷之上。”
“行。”李玄夜挥挥手说，“耽误时辰，打他十板子。”
卢肇诧异地看着李玄夜，后者淡淡地说道，“现在就有用了。”
下面的人动作十分的麻利，没一会儿这卢肇就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李玄夜掀开帘子看了看，就知道赵启做事还是分寸的。
就卢肇这个小身板要是按着正常的十棍子打下去，别说是今天跟着他出门了，就是有没有这条小命都两说。
如今看着只是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其他地方倒是没有大碍。
李玄夜缓缓放下帘子养精神。
等到马车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在刑部的门口了。
如今的刑部侍郎换成了一个叫魏伍明的人，因为提前打了招呼，这魏伍明便早早地在门口候着，连带着一个吏部的官员一道等着李玄夜到来。
一下马车，魏伍明就主动上前见礼，“久闻侯爷的贤名，可惜之前下官在陇南任职，因此没有机会见到侯爷，如今得见，也算是全了下官的一番心思。”
这魏伍明说话十分的客气，周遭的小官也是一样，不说溜须拍马，可到底嘴上的客套话、捧人的话是很不吝啬的。
一旁跟在李玄夜身后的卢肇早已经是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李玄夜今天来主要是审问几个之前被抓到的负责科考的官员，之前的科考舞弊案之中还有一些被牵连到的官员，罪名依旧没有个定论，此番前来便是要有一些话问问清楚。
衙役带上来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看着十分的狼狈，但是抬起头来的时候面容却是清秀干净的，衣领上的血污也没有沾染到脸上分毫，可见是平时在牢狱之中也有梳洗的缘故。
“犯人徐清，还不下跪！”
这个叫徐清的男人闻言只是缓缓动了动身子，然后一点点慢慢跪了下去。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现在有人用棍子一寸寸把他高傲的脊梁给砸碎了一样，迫使他跪在了地上。
李玄夜来之前就看过关于这个徐清的卷宗，说起来也算是一个天才少年了。
虽然是贵族出身，但是家世在这丢个石头就能砸死五个三品官的京城里算不上是显赫。
父亲也不过是一个四品文官，不尴不尬地在朝廷里混着，下面的子孙也没有什么出息，唯独出了徐清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子弟，第一次考试就进士及第。
即便是大盛这般大批量招收进士的朝代，要考中都是十分不易的，更不必说这徐清一年就进士及第，这样的人基本上都是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历朝历代都出不了多少个。
而这徐清又以刚正不阿出名，最有名的就是当时自己的一个小妾因为想着赚钱贴补娘家，竟然纵着手下的人去伙同娘家人放印子钱，这徐清不顾自己的官声，打死了好几个帮着主子放印子钱，逼得百姓自杀的刁奴，还把自己的老丈人家都端了。
为着这件事，徐清还被贬到了外地当官，只不过没多久就又调回来了，然后就在刑部任职，随即又转往礼部、吏部学习，紧接着就接到了这负责科考的任务。
也算是比较传奇的一生了，少年成名，皇帝器重，结果没有两年就锒铛入狱，等候问斩。
尽管如此，此刻跪在下首的男人看上去依旧是有一身的风骨，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凤凰，狼狈却有着不一样的傲气。
李玄夜沉声问道，“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真的收了冯氏的银子，帮着他去科考作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