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云清语听见最后一句,总感觉眼前的方丈在意有所指。
清扬大师三岁便被上一任方丈带回来养在膝下,几乎一生都在做好事,又是哪里来的业障要消呢?
更何况他的佛法一年比一年精进,若心中真有业障,佛法又如何能精进?
这位方丈大师法号清悟,比清扬大师小几岁,却年纪轻轻成了方丈,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但其实也不过才而立的年纪。
“听闻县主此行去了江南。”
“江南美景,又有陛下赐的封地,心下好奇,便去看了一番。”云清语并不言其他。
清悟方丈颔首,没有再说话。
“县主,落寂就在里面。”说着,方丈上前道:“落寂,有人来看你了。”
回答两人的是开门声。
“方丈大师,多谢。”云清语对着方丈合手作揖,看着方丈离开,这才看向开门这人。
眼前的老人明明不过五十出头,却已经满脸褶皱,浑浊的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嗓子也已经哑了。
云清语叹了口气,往里走去。
“祖母可指知晓我是谁?”
虽然又盲又哑,听力却在这些年里异常灵敏,虽然是近年来第一次听见云清语的声音,却不慌不忙走至书案旁,提笔写了出来。
【云府长女云清语】
云清语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又出声道:“祖母的确精明,这样都能猜出我是谁。”
【师叔祖唤你为县主,这不难猜。】
云清语挑眉,一时没有吭声。
【你来做什么】似是听出云清语的不敬,落寂也没先前那般客气。
“祖母,我听闻父亲心里有一名很喜欢的女子,您可知晓?”
【不知道】
落寂的写的很急,不待云清语说话,又借着写道。
【你若只是来问这事,应该是问错人了】
见状,云清语心中已经有几分笃定。
“可是清语听闻,父亲对那女子爱得昏天黑地,祖母却并不同意她进门。祖母,这是为什么呢?”
听见云清语开门见山,落寂反而不那么着急了。
【你今天过来,是来问责吗】
“问责算不上,祖母可是折煞我,只是觉得好奇罢了。”
落寂没有说话,似是思考云清语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她弃了你父亲奔了好亲事,知道你父亲水涨船高,便又贴了上来,这样的女人,怎么入得了云家门楣?】
【清语,你是柳氏的女儿,从前的事情,不管听见什么,都不必在意,都已经过去了,你母亲是主母,你是嫡女还是县主,若是在意这些小事,便成不了气候】
小事……
云清语冷笑着,说不清是悲还是怒。想到还要套她的话,只得将心中的难受埋在心里。
“祖母有所不知,前几日有人找到我头上,说是我的姐姐,要认祖归宗。我听闻那女子跟在父亲身边有了身孕,后来人死了,就是不知道那个孩子有没有生下来。祖母可知晓,那人生下孩子没?”
落寂浑浊的眼眶霎时睁大,盯着眼前的空气良久,还是动了笔。
【她生的是个死胎,若是有人找你认亲,不必相信,报官就行】
“祖母,您怎么能肯定,她的孩子是个死胎呢?”
落寂笑了,虽然很浅,但很自信。落在云清语看在眼里,心里好似一把刀子在割,刀口钝了,一刀割不开,只能一次次磨。
刚要提笔写,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落寂眼疾手快,将宣纸放进被子里,又将笔掉在地上,人也摔在了地上。
云清语反应过来时,落寂已经摔在了地上。
云穆闯进来时,便看见自己的老娘在地上摸索毛笔,而毛笔落在云清语的脚边,虽然离得不远,但云清语却无动于衷盯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出乎意料的,云穆没有有些无措,好似他事先并不知云清语回来一般。
“父亲,祖母这么老了,却一直在这里住着,女儿想着,不如把祖母接回家里住。”
云穆暗自朝着云清语摇头,随即将落寂扶起来。
“你祖母她喜静,在这里也住习惯了,你听话,跟我回去,不要在这里打扰祖母休息。”
云清语故作无奈,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对着落寂道:“祖母,我先回去了。”
落寂点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欠身。
云清语出去后,云穆也跟着走了出来,云清语看得真切,这两母子,似乎感情不合。从前她没有注意,毕竟云穆曾在府里下令。祖母已经超脱世俗,她不喜欢被人打扰,他过于不舍,便不肯让任何人在府里提及此事,避免勾起亲人不在的难过。
如今想来,云穆若是真心孝敬自己的母亲,怎么会连过年都不见这位母亲呢?
他这样着急赶过来,是否……也是因为他知道当初的真相,担心自己去了江南心中有此猜测,所以担心自己难过愤怒之余,会对祖母痛下杀手呢?
“父亲,您怎么过来了?”
云穆无奈,“方丈大师派人通知我,说你回来了,所以赶了过来。”
不待云清语追问,云穆加快了脚步,“跟我回去,眼下城里不太平,我猜你回来心中有疑虑,定然会来清心寺,便请方丈大师替我留意。”
见云穆如此,云清语开始怀疑自己是多想。可是祖母又盲又哑,真的只是意外吗?
“父亲为何要知道我的踪迹?”看见云穆领着她往后山小路去,云清语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城里出现了采花贼,已经接连死了两名闺阁女子,死状都……”云穆难以启齿,“总之不太平,接下来你都不要出去了。”
采花贼?
云清语心中疑惑,不知怎么,竟在此时想起徐书晏的话来。
他是早就知道会发生此事吗?
是太子妃所为吗?难道他已经认了君落衡为主?
云清语一阵心悸,原本想要问云穆的话也已经被抛之脑后,只剩下了满腔的忧虑。
“父亲,太傅大人可有想帮衬的人?”
云穆紧张着神经,担心的是云清语,此刻云清语的话太过跳跃,愣了一瞬,又将目光看向窗外,“这些事情,你不必挂心。以南王的能力,无论是谁即位,他都可以置身事外,你也能求得一隅安生之地。”
云清语自然相信,君南绝可以求得一片安生,无论是谁即位,毕竟前世他都做到了。
“爹爹,你知道的,有些事情是躲不开的。”她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你要相信爹爹,也要相信南王。”云穆叹息一声,“虽然流言蜚语庞大,但爹爹相信,他答应的事情,不会食言。”
云清语细细思索,只记得那日君南绝抱着自己,得到云穆认可而已,难道他们背着自己另外还有交谈?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父亲,若是女儿想争呢?”
云穆还是全身心盯着马车外的动静,此刻对于云清语的话没有当真,“你的性子不适合进宫,你对那后位和权力也没兴趣,争来做什么?”
“爹爹知道,身为皇室中人,即便不争,也会被当作异类,更何况南王风头正盛,还会有我这个老丈人,难免被视为眼中钉。但你要相信爹爹和你未来的夫婿,这个漩涡,咱们可以全身而退。”
果然,知女莫若父。只是她,不得不争。
“父亲,女儿如今,的确想试试那后位的滋味。”
只一句话,便让云穆的手从木板上弹了回来,好似碰到什么滚烫的东西。
眼瞧着马车驶入云府,云穆没了后顾之忧,道了一句“换了衣服来我书房”便率先下了马车。
云清语眼中的坚定化作了淡淡的忧愁,又很快整理好心绪,面色如常下了马车。
一路上听见许多嚼舌根的,但看见云清语时又忙噤声躲开。
云清语听不真切,只隐约知道夏姨娘犯了错,柳芸重新夺回了当家主母该有的权力。
“小姐。”
“红晨,替我更衣。”一进院子,便瞧见红晨一肚子话要讲,当下屏退了旁人。
“小姐,夫人跪在佛堂为您祈福,一直没有往外泄露,一时间也没被我们发觉,只以为她是真的身体抱恙。”
“期间柳府也请老爷和公子过了府,不知道说了什么。老爷回府后,就传出了夫人在佛堂昏倒的消息,奴婢去看过,是老爷当时满脸的着急。”
看见云清语完好无损地回来,红晨悬着的心才放下。若是她知道小姐连绿澜都不带,当日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走。
云清语冷着神色,却动作轻柔,替红晨抹去泪水,“这不是你的错。”
“回她手里,那也要看她能不能拿稳了。我先去见父亲,剩下的事情回来再说。”安抚好红晨,云清语去了书房。
到书房的时候,正巧看见柳芸从书房出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看见云清语的时候,柳芸脸上的笑意凝固,想到云穆就在书房门口,又露出了笑意,迎了上来。
“语儿,你怎么才回来?外面飞贼横行,弄得人心惶惶,你在外逗留多日,可让我好生担心。”
“语儿见过母亲。”云清语嘴角噙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听闻母亲病了,这大冷天的,应该在床上好好休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