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挂念你父亲的身体,便熬了汤送过来,这就回去。只是……你才刚回府,一路奔波想来十分疲累,怎的也过来了?”
云清语淡淡笑着,没有回答。
见她不说话,柳芸便想拿乔,被压着这么久,也好借机找回当家主母的尊严。
云穆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在背后响起。
“鸡汤送来了,夫人便先回去吧,我找语儿还有些事情叮嘱。”
柳芸一愣,瞧见云清语得逞的笑容,心中暗恨。那个女人死了这么久,她的女儿还要将自己压在身上作威作福!
虽如此想着,柳芸还是维持着很好的体面,“既是老爷叮嘱,妾身便先走了。”
柳芸没走远,云穆淡淡出声:“日后对你母亲还是要有该有的体面。”
云清语眼中划过一抹惊讶,但云穆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云清语了然,这是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给父亲灌了迷魂汤,意识到柳芸还未走远,云清语点头应下。
待柳芸走远,云清语才直起身子,云穆已经进了书房,不知用意。
云清语明白自己这话的确伤到了父亲,也不敢贸然开口。父亲苦心孤诣想让自己逃离权力的漩涡,自己却偏偏要往里冲。
但前世的局面,她是真的害怕,整个云府满门的尸体,总是在午夜梦回时出现在她的眼前,那血流成河的场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你是怎么想的?”云穆显然还没平复好心情,眉头紧蹙,一刻不曾舒展。
“父亲,这一年里,女儿树敌无数,您是知道的。”
“哪里树敌无数……”云穆张口便要否定,但回想去年时,不论是别人找上她的,还是她主动担下的,还有水云间那一卷排行,更是直接将云清语置于众矢之的。
当中的人物因为她扯上干系,被人拿来比较。都是天子骄子、皇家贵胄,何时轮得到别人对他们指手画脚?
“父亲,我也相信您和南王可以让我全身而退,但那一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定了定心神,云清语才再次开口,“更何况,女儿再不是从前那个需要被人保护在羽翼下的孩子,也不愿再做那样的人。”
剩下的话,她没有再说,但云穆心里清楚。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眼看着天色渐晚,云清语还是没有低头。
云穆一直翻看着手中的书,只是心思已经不在上面。
“下午在马车上,”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云穆开始说话,“你问我太傅是否站位。”
“前些日子,太子妃宴请了他和徐夫人,从那之后,皇太孙便彻底解除了禁足,还被允许代替太子接待后面进城的使臣。”
“他品行如此,朝臣都没人反对吗?”云清语忍不住出声。
“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云穆摇头,俨然并不赞同,“自那次宴饮后,太傅便开始暗中联系朝廷官员,闲暇之余也会去太子府。”
“往日虽也去,却只是与太子探讨国事,前日我也跟着去了,瞧见太孙也在府中。我走的时候,远远瞧见太傅在为太孙讲解国策。”
云清语犹豫着出声,“父亲,太傅大人若真投靠了太孙,那您应当是他最想拉拢之人才是。”
云穆点头,遂又笑道:“我只听皇命,陛下才是我尊的唯一的君。”
提及文帝,云清语的心不免沉了几分,瞧见自家父亲好似从未在意除夕那晚的事情,心中更是落寞。
“父亲,您……就对他这样忠诚吗?”
云穆一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钦佩与敬仰,好似那是多么神圣的君主。
“您可知,他宫里的采贵人,并非是因为像我才进宫……”云清语忍不住出声。
云穆的脸上并不因为她这句话有半分动摇,了然点头。云清语一时怔在原地。
“您知道?那你还……”
云穆只是起身,将灌冷风的窗户合上,“陛下他当年对你娘有意,却没能让我们发觉,你以为,只是因为我和你娘情投意合吗?”
云清语眼中的惊讶逐渐从不解转化成了然。
被皇家看上,根本没有别的法子可以逃过一劫,他们能在一起,自是为君者有意成全。
“陛下的眼中,装着天下,他很辛苦,爹爹知道,你对他有怨。爹爹不会强求你看懂他,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再拿这件事情去伤他,好吗?”
云清语自知自己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她的人轮不到别人觊觎。而且这件事上,她至始至终都站在父亲的角度,自是不知道身为君王的多种束缚。但是父亲的模样,似乎从未在这件事情上有过多在意。
想起那晚黑着脸色的云穆,云清语忍不住开口,“爹爹,可你那日分明脸色很难看。”
云穆慈爱地摸了摸云清语的脑袋,“因为我恨,他们居然拿这件事去设计陛下!”
他很清楚,爱能将一个人逼成什么样,只看他那时所为,便能知道。这件事于陛下,同样是埋藏在心里最深的秘密,也是最不能碰的逆鳞。这些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着陛下这个秘密,就是防止旧事重提。可那些人为了权力,竟然连这件事都能利用,只是为了让陛下进入他们的圈套!
看着云穆眼中的杀意愤恨,云清语俨然知道他屡屡得罪人,却仍能稳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提文采和军功,只忠心这一点,便无人能及,文帝对他,亦是万分信任,只要有文帝的信任,他便高枕无忧。
“我知道了。”云清语乖巧地点头,“虽然还不能释怀,可我不会再用异样的目光看陛下,也不会再拿话去激他。”
云穆欣慰地点头,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上。
“他与我关系好,私下自然也劝了我,只是话多少有些难听,我便同他不欢而散。”
“近几日太孙得陛下重用,朝中之人也都跟着风向,原来还想讨好项王和凌王的人也都转向投了正主。”
云清语深以为然,朝中这些官员大都是墙头草,看见凌王要代替太子迎接来使,便摇着尾巴就贴了上去。
眼瞧着换人了,便又随风倒向了君落衡。
“父亲,徐家小姐同大哥的事情……”若是父辈各执一词,是否他们的婚事也会变得艰难?
岂料云穆摇头,示意女儿宽心。
“这件事在你走的第三日便互换了生辰八字,订下了婚约。”
“我和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即便是两家闹得再凶,这婚事也不会毁。”
云清语点头,这样至少可以成全一对有情人,只是日后两人会有些难做了。尤其大哥和徐大哥还是多年至交。
父亲和太傅大人也是至交多年。
思及此,云清语抬眸观察云穆的神情,却见他并无丝毫动容和艰难。或许是不想在女儿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吧?
云清语自顾自这样想。
“你的想法,南王知道吗?”虽然知道南王对自家的宝贝女儿一片深情,出于谨慎,云穆还是问了一句。
得到肯定的回答,云穆才放下心,淡淡点头,便去招呼门外的吴管家,“老吴,准备晚饭。”
“父亲,您会为难吗?”云清语承认,自己从下午回来,便一直在为难云穆,可前世的噩梦一直缠绕着她,柳芸如今拿回了管家权,云清婉又还活着,并且应该已经重新获宠,她很担心,前世的事情会再一次发生。
云穆笑着,压下心中那一瞬的复杂,将云清语抱着,“她有柳府,有夫人,可你不一样……”你只剩下爹爹了。
云清语鼻尖一酸,“爹爹,对不起。”云清语知道,他能说出这番话,一定是知道自己那日为何会在雪中站着了。
“傻孩子,对爹爹说什么对不起,是爹爹不好,没能坚持不娶,才会导致如今的情况。”午夜梦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有多后悔当年没有倔强下去,若是他不屈于母亲,或许语儿也不会死……
“爹爹,这不怪您,女儿知道,是祖母以死相逼,又有柳府那件事发生,您才会娶亲。”
云清语一愣,似乎有些事情形成一个疑团,但还不及她抓住思绪,云穆的话便将她的思绪打散。
“所以语儿,你今天怎么会想起去见你外祖母?可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母亲以死相逼,这件事,在年轻一辈中,他只告诉了那个人,但是他信得过,为了语儿好,他不会食言,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语儿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显然并不是从她去江南才开始调查,而是预谋已久。
云清语也没想到这件事情还能被翻出来,她以为,白日里提过了,是云穆特意敷衍她,为的就是堵她的嘴,不再让她提起。
“爹爹,我……”云清语犹豫着,“女儿不知道什么,只是因为对阿娘好奇,所以闲谈时,从江夫人那里听来几句。”
闻言,云穆却没有放弃追问,“可还有旁的?”
云清语摇头,没有将从祖母那里听来的话托出。祖母既然故意将宣纸藏进了被褥,必然是不想让父亲知晓,她若是还想得到更多的事情,必然不能让父亲现在去打草惊蛇。
云穆将信将疑,正巧此刻吴管家带着下人将饭菜端了来。
“许久没吃东西,先用饭吧。”云穆招呼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开口打消云清语查找真凶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