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贵人能有这与我七分相似的容貌,便是不通棋艺又如何,就算大字不识一个,陛下想来也是会愿意宠着你的。”
说着,云清语突然缓缓起身,将身体前倾,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毕竟,陛下要的,只是你这副相貌而已,你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过往,出入过什么场所,他不会在意的。”
云清语噙着笑,好似说出的话并非刻薄而残忍,只是话一句家常。
采贵人,也就是李采莲,此刻看向云清语的眸子再不似方才那般柔弱,好似被人戳中了伤疤,绷直了身子,直直盯着眼前这个人。
只是李采莲的眼中却只有警惕和担心,没有什么杀气,这倒让云清语心中划过一抹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跟着落了子。
这个李采莲,君南绝已经派人查过,不过是辗转从别处来怡红院的青楼女子名为芳黛,不是艺妓,而是真正做的以色侍君的勾当。
“娘娘,到你了。”采贵人回了神,不敢轻言,但下棋却少了几分遮掩,与方才和文帝下棋时俨然两个模样,虽不至于剑拔弩张,却也不会让人看低了去。
“贵人的棋艺,倒也不似方才看上去那般差强人意啊。”一局终了,云清语轻飘飘又说了一句。
这次,采贵人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带着一丝警惕,“你想做什么?”
不待云清语吭声,又道,“县主,就当我求您,我曾经也是良人,被卖进的楼子,那种地方我再也不想去了,您能不能就让我留在陛下身边,哪怕只是您的替身,哪怕日后陛下厌倦了我,我也不想再回去了。”采贵人几近哀求,听着有几分真切之意。
盯着采贵人看了半晌,云清语微微挑眉,笑道:“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呢,你可是忠义侯府的远房表妹,是有身份的人。”
云清语的笑意颇有些瘆人,颇有些皮笑肉不笑。
采贵人咬了咬唇,终是垂眸没有再说话。
文帝将君南绝带到一旁,两人商议了有关一个月后春猎的事情。君南绝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几次开口想要询问关于李采莲的事情,都被文帝将话茬岔开。
“皇祖父,您明知这样的做法会惹来非议,为何一定要这样做?”君南绝终是忍不住,目光在抬头看向云清语的第十五次,不管不顾把话问出了口。
文帝沉默片刻,笑着将另外一份折子打开,“朕来看看,镇南王递了什么折子。”今日是春节,除了贺词,还能是什么呢?
君南绝心知祖父还是不想说,但看着清语动怒的模样,他不得不再次发问,“皇祖父,您一向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只是安宁县主她着实因为您做的这件事闷闷不乐。您疼爱她这般久,想来也不忍她伤心,不若将误会和她解释清楚,至少不会让您和她之间生了嫌隙。”
文帝的眸中划过一抹幽深,停驻在那处在棋盘上厮杀敌人的小小身影上,终是开了口。
“南儿,你是怎么想祖父的?”
“祖父一直以来都是一位明君,做事必定先将黎明百姓朝局安定放在首位……”
“可我如今不想以国家为重了。”文帝冷不丁蹦出来一句话,打住了君南绝原本出口的话语。
这是什么意思?真的是……美色误国吗?君南绝没由来的想起云清语在御书房说的那句话,心里漏了一拍。
为君者,最忌讳的是贪恋私欲,这还是皇祖父在他幼年时便说过的话。
“可是祖父,她不过是个替身。”
“听你的意思,是想让朕去找正主了?”文帝眼眸微眯,听不出喜怒来,仿佛只是一时的玩笑。
君南绝心中再次升起一丝危机,这是已经怀疑他,所以开始试探了吗?
他查到的再加上云穆告知的,有关云清语亲生母亲的来历和当年发生的事情,不难猜出,文帝喜欢的那个人,甚至当初以云清语作画,想要画的都只是她母亲,当年那个真正的绝世美人。
但是这件事,文帝一直压在心里,几乎除了王仁,谁也不知道。即便昨日赐婚一事,让皇后猜到几分,可文帝有她的把柄,所以她绝对不会宣扬出去。而当年几人的事情,只有那寥寥几人知晓,若是君南绝知道他的秘密,就只能是从太师那里得知了。
皇祖父在试探他,也是在试探云穆是否知道他心中真正动心的人。
若他不知道,就会以为皇祖父口中的“正主”是云清语,而非他人。可他昨日的表现,分明对于云清语没有想法。今日出口若是维护,那么昨天就是欺君之罪。
这是进退两难的选择。
君南绝将目光不动声色从云清语身上收回,“祖父,县主对您的祖辈情谊不是轻易能割舍的,您若是说破了一些事情,以她那般不可一世的脾气,兴许不会再敢靠近您。”
顿了顿,君南绝又故作轻松低下头看奏折,“方才进宫之时,县主还想托孙儿帮忙求情,说她不愿看见那张那般相似的脸,日后不想再进宫为您把平安脉了。”
文帝一直观察着君南绝的神色,见他没有异样,心里的秘密没有被戳破,心下稍安,只是听见云清语不愿再进宫把脉时,文帝还是看向了云清语。他知道,这话不会有假,是她能够说出来的。
“瞧采贵人的模样,这棋许是输惨了。”君南绝笑着。
不知在想什么,文帝只是淡淡勾唇,朝着两个人走去。
采贵人的棋艺一如与文帝下的那般拙笨,云清语则步步紧逼,几乎将她的子吃得干干净净。
文帝的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安宁,朕让你教她,你这是做什么?”他知道云清语会生气,但想着她会给几分面子,至少不会让人这么难堪,可现在瞧着,竟是半点也没留情。
云清语还没吭声,对面的采贵人却已经柔柔开口,“陛下,臣妾愚笨,县主已经循循善诱,只是臣妾一直不开窍,惹得县主急了,这局才会不留情的。”
听着真心实意,文帝和君南绝都奇怪地在两人之间打量。
“既然是这样,下不为例。”文帝干咳了一声。
“陛下,您的宫妃还是您手把手教会有成效,臣女性子急,不会教人。另外,陛下身体已无大碍,臣女再来只会扰了陛下休息,这便将金牌归还。”云清语将当初文帝赐下便于出入宫门的金牌拿了出来,其意味不言而喻。
文帝面上的神情有一瞬的凝固,却只是摆手,“你如今是县主,还是南儿的未婚妻,给朕把脉的确委屈你,日后就不用来了,只是朕给出去的东西,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还回来一说。”
云清语没有抬眸,只是微微顿了身子,旋即将金牌又收回袖中。
“陛下,臣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许是文帝做的没有那般过分,云清语反倒客气了些。
“你说,好歹你为朕把脉这些日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想要什么,朕都会允诺。”
云清语抬起头来,看向文帝,这还是进宫这么久她第一次抬头。
“陛下曾经为安宁作画,如今安宁有了婚事,那画作留在您身边也不妥,若是您日后还想作画,为采贵人也可。”
看见云清语抬头,文帝还以为她终于不生气了,但听见这话,他才终于明白,这不是生气,而是真的想要和他一刀两断。
可是那幅画,他画的不是她……
一旁站着的王仁想要开口劝安宁县主放弃这幅画,他太明白那幅画对于文帝的意义了。那是陛下手中唯一拥有的那个人的东西了。
只是他还没开口,文帝已经开口道,“王仁,把画给她吧。”
王仁张了张嘴,却只能无力的道一句“是。”
王仁从文帝寝殿将画拿了出来,那副画被放在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里,显然是主人心中珍爱,所以放在身边。
看着画放进云清语手中,文帝眼底划过一丝痛色,采贵人看了一眼身边的文帝,暗道这个老东西聪明一世,半只脚迈进棺材了,竟然会真的对一个小丫头动心,真是天下怪闻。
“多谢陛下体谅,若陛下无事,臣女先行告退。”看见文帝的难过,云清语心里虽然有些许不舒服,可报仇般的痛快立刻将这丝不适遮掩过去。
达到自己的目的,云清语便迅速想离开,唯恐下一秒文帝便会后悔。
文帝已经在弹指间掩饰住自己的神色,此刻露出一抹不在意的笑意,“退下吧。对了南儿,你也退下吧。那幅画……便好好挂着吧,到底是朕亲手所作。”
云清语本想出了宫门就把画扔掉,此刻文帝开了口,她只能把画拿回去挂着。可这画,真的不会让爹爹想起什么,从而暴露他的秘密吗?
还是他已经打算和爹爹撕破脸了?
!
云清语再抬起头,想要开口询问,然文帝已经背过身去,“走吧,别想蹭朕的膳食。”
“是。”
云清语只得压下心中疑惑。
两人走后,采贵人刚上前想给文帝捏肩,却只得了一句,“朕今日累了,你也回去吧。”
“是,臣妾遵命。”采贵人顺从地福身。她不傻,文帝对那安宁县主很是动心,如今正是难过之际,虽然她也想在文帝伤心欲绝之时,做那乖巧体贴的枕边人,但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候,尤其……
采贵人想起方才那个女人的所言作为,不由得心惊,她需要让人给那边传个口信,自己这个身份,进来不过一天就暴露了,是该让人拿住把柄还是如何行事,她不能擅自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