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马车后,云清语便将画随手扔在座椅下,不欲去看。
迟疑片刻,君南绝将盒子打开,细细端详起来。
画中的女子比之清语更为端庄贤淑,也多添了几分阅历与真实,不似清语这般不染尘俗。
“看它作甚?便是你祖父,我当着你面也不愿遮掩。”云清语只斜睨了那画作一眼又重新闭上双眸,颇有几分赌气。
君南绝也理解,她对皇祖父也是付出几分真心,真的将他当做亲近的长者敬爱的。
“你若想说什么便说,若是我跟前都不能畅所欲言,你又要去寻何人。”
君南绝细细打量着手中画作。祖父的画工极好,他从未见祖父为何女子作画。看着巧夺天工的画中女子,君南绝好似也瞧见了当年云太师和这女子明明心意相通却不能在一起,而皇祖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明明皇祖父也为之沦陷,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甚至用一碗药促成了两人在一起。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一刻,皇祖父的心痛。
云清语却余怒未消,“你祖父以我作他人画像,换做谁也不会开心,更何况,那人还是我那没有名分的阿娘。”
她的父母彼此真心相爱,旁人觊觎她母亲,心中如何能够不在意?尤其这人还是文帝,是她父亲最为敬仰信任甚至当做父亲的人,甚至还想将这情感转移到女子诞下的孩子身上,无论如何她也是不能容忍的。
君南绝心中对于祖父多了几分怜悯,想要开口为他说情,但云清语的模样尚在怒火中,必然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得做罢。
“这画你预备如何?”
“陛下开了金口,我若是扔了,岂不是违抗皇命?”云清语睁开双眼,带着几分讥诮。
“若是放在你跟前只会影响你心情,放在他处,岳丈看见也会无端生出疑惑。我看这分明就是日后的你,不若给我,他日若皇祖父问及,只说是我讨要了去。”
云清语被那一句“岳丈”说红了脸,一时间也忘了深究他的话,只是嗔道:“你我可还八字没一撇,谁就是你岳丈了?”
君南绝淡淡勾唇,却是显而易见发自内心的开心,“这可是皇命,再者,岳父大人已经认可我了,你就是想后悔也没法子。”
“可不要忘了,我当初与太孙殿下也是皇命,最后不也让给我的好妹妹了。”云清语带着些许笑意,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想到昨日发生的事情,君南绝忙正了神色,“那时她穿了和你一样的衣服,又在湖心背对着我,我心里本就担心你,也来不及思考,这才中了计,我是真将她当作你,她的样貌我都不记得……”
见云清语神色没有松动,君南绝以为她当真了,一时有些乱了分寸,索性举起三根手指,“我君南绝对天发誓,若是对除了云清语以外的任何人有想法有牵扯,便叫我……”
话未说完,云清语已经捂住了他的唇。
“我并非不信你,以后不要随便发这种毒誓。”
“这不是随便。”云清语只是随意说一句,但君南绝却偏偏认了真,“你的事情,从来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是会让你产生误会的事情。”
见君南绝一本正经,云清语眼中染上了笑意,想起了什么又强行敛住,“你说不是小事,那我的那枚金钗,你不妨说说,是如何掉落,又是如何会落在云贵妃和敬贵妃的手里?”
君南绝没有吭声,云清语便又道:“若真是心爱之物,你又时时带在身上,掉了应该有所察觉吧?”
“我进了亭榭闻后发现那人不是你,又发现空气中飘着一丝怪异的香气,当时已经起疑,便将计就计,在走时留下了那金钗。”云清语不想让他掺和进来,知道此事是他自己所为,应该会有些愠怒。
果然,云清语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
“结果还算如意,也没有人将你我置于人言之上,小语儿,不必如此担忧。”
“他们或许也没料到,你会百毒不侵吧?”知他又想岔了,云清语淡淡开口。
“若不是我百毒不侵,或许我也被人捉奸了吧?”
云清语深有同感。
昨日她打昏那意图不轨的男子,自己从窗边翻出去已经是最后的力气,还是君南绝赶来及时,撂倒了所有人,带着她从密道离开。若是君南绝在沁心湖中计,她就算能逃出那个房间,周围守着的暗卫也会将她重新送进去。
几乎是一个激灵,云清语心中划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是在前世,君南绝没有中毒,没有百毒不侵,那他和自己都中招,便是说得过去了。
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前世君南绝会同自己那般,醒来之际却又瞧见君落衡在自己身侧。这个可能是真的,那么当时,君南绝也中了药,或许是在君落衡来之前被下属带走,也或许是被君落衡以此为要挟,这才造成了当时的局面。
难怪前世,师父会告诉自己,这月下莲是世间奇毒,只存在于传说中,而当时,师父眼中带着隐隐的期冀,因为他前世没有见过!
“子陌,你真的不记得,自己身上是从何时有这毒的吗?”
君南绝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及此事,却还是在深思熟虑后摇头,“如何得来的并不知晓,似乎,一觉醒来就有了。”
一觉醒来?
云清语几乎有些激动却又有一丝颤抖,却还是极力掩饰着,小心翼翼询问,“你……可有做过奇怪的梦?”
意识到云清语指的是什么,君南绝当下摇头,“不曾,那时我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突然便经历了毒发,神医也觉得奇怪,说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中月下莲的人。”
四五岁……
看着此刻云淡风轻说话的君南绝,云清语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她不能想象,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在经历了母亲身亡的同时还要遭受月下莲的折磨,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对不起。”
君南绝淡淡笑着,自以为云清语是在心疼自己,便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死的,哪怕是为了你,我也不会死。我可还要帮你报仇,还要等你给我生可爱的孩子,所以,你也不要担心,没什么事。”
不说还好,偏生这样说了,云清语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体内这毒……分明是自己带来的啊……
“今日怎得这样爱哭了,让人看见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君南绝说着,故意揉了揉云清语的脸蛋,“怎么这样爱哭了?让岳父大人瞧见,只怕要追着我满城打了。”
云清语被逗笑了,虽止住了哭,可看着君南绝的眼神依旧带着心疼。
君南绝再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发觉衣裳润了,不禁道:“蹭我一身的鼻涕和眼泪。”
……
这脑子就不大好使。
云清语涨红了脸,眼中的心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窘迫,胡乱拿了手绢在君南绝肩膀心口擦了擦,却被他捉住了手指。
“傻姑娘,这话你也信。”君南绝大手一勾,将云清语带进怀里,嗅着她的发香,“知道小语儿对我这般上心,我真的好高兴。”
“我本来……就在意你……”云清语低声喃喃着,也不知君南绝听见没有。
正当此时,到了云府门口,马车停了下来。
“下车吧。”云清语点头,君南绝又忽的出声,“我也在意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在意了。”
云清语没转身,只是戴上狐裘上的帽子下了车,倒不至于被人发现脸上的异样。
“云大小姐,这画……”君南绝掀开帘子,将画作稍稍扬起。
“王爷想要,便拿去吧。”马车边上的云清语不甚在意,清冷开口,淡淡行了一礼便回了府。
“小姐,季神医已经等候多时。”刚进门,兰英便迎了上去。
闻言,想起那本古籍,云清语不假思索回了院子。
屏退下人,只留了红晨守在门口。
“丫头,身体怎么样?”季羽询问道。
“师父您知道的,我行事一向有分寸。”云清语坐了下来,“不知那本古籍,您可有头绪?”
季羽严肃了神色,“丫头,这书你应该看过了,那句话所表达的意思,老夫也不知道。”
云清语眼中的期望显而易见熄灭下去。见状,季羽迟疑片刻,到底是没有说话。
“这书你好生保管,若非必要,不要现于人前。”
“清语知道了。”这是真正的只此一本,当中记载了疑难杂症,世间罕见的药方,更有传言书中记载了长生不老的法子。
一旦问世,必遭人哄抢。
趁着用午饭的功夫,季羽才问了些留下的功课。
得知明日季羽就会离开,云清语忍不住咋舌,“这样急吗?”
季羽笑着,“我早应了煜国,要去为人治病。”
云清语了然。
季羽不属于任何一国,这一次不过是早早应下云清语会回来,但他答应了旁人,所以今日为凌王等人问诊后,明日便会离开。
“师父,徒儿能问您一句话吗?”
季羽好似已经料到云清语的疑惑,波澜不惊放下筷子,“我虽置身乱世不能免俗,可到底也只是一个江湖人。若要问我立场,我的选择只会是江湖。”
云清语盯着季羽没有移开目光。这套说辞,他说得无比顺畅,想来好些位高权重的人都已经问过类似的问题。
季羽本来一脸的坦荡之色,可被云清语一言不发盯着,无端生出了心虚。
“这样看我做什么?”季羽干咳了一声。
“这话师父骗骗别人就算了,骗徒弟还是少了几分真切。”
季羽不认,仍正着神色,“我是济世救人的江湖郎中,不归于江湖归去哪里?”
“师父,您总有出生的地方,便是您可以抛下这些,您的父母亲人总归割舍不下,没人会想看见亲人的尸骨日后被铁骑践踏。”
见季羽的眼中有一瞬的松动,云清语缓缓出声。
“所以,师父的故土,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