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人，路边遇见的穷苦百姓，哪怕是偷钱袋的小乞丐，夫人也会帮助他们，为他们治病。夫人总告诉我们，一定要对别人好，不能将自己的情绪迁怒于人。”
走在杏林里，兰英的目光却好似到了九霄云外。
云清语原本清明下来的眼睛，再次朦胧起来。
杏林很大，他们虽然从空宅过来，但从其他小路也能进来。若非兰英带路，她只怕真的找不到阿娘究竟埋在何处。
“小姐，到了。”兰英下了脚步，往旁边退了两步。云清语这次看清楚眼前有两处坟堆，一大一小，没有姓名没有墓碑。
云清语因为已经在路上，给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可到了此地看见两处坟包后，还是不住忍颤抖了双手，浑身颤抖的跪了下来。
“兰英，我娘和你娘叫什么名字啊？”
兰英眼眸微闪，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小姐，你知道的，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你。”
“可是总要有一个称呼吧，否则我能怎么换，你娘也不知道。”云清语面容苦涩，笑的十分勉强。
兰英顿了顿，道：“我娘的名字里带个青字，小姐唤她青姨吧。”
云清语轻轻点头，“青姨，谢谢您在我娘这么落魄、颠沛流离的时候，还在她身边不离不弃，甚至连她走了，也要舍命陪她。这份情谊，清语没齿难忘。我也向您和我娘保证，一定善待兰英。”
“她在我眼里，比我的命还要重要，哪怕我出事也一定护她周全。”
“小姐……”兰英眼中的泪花再次涌现出来，“您已经待兰英很好了。”
目光落在自己母亲的坟包上，云清语狠狠将头磕了下去，久久没有抬起来。
“兰英，我饿了。”云清语鼻的声音贴着地面传出。
兰英连连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离开。
兰英走后，就只剩下了云清语一个人。
云清语没敢抬头。
“阿娘，对不起，两世我竟然都不知道生我爱我的娘亲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未前来祭拜过，女儿不孝。”
“您在下面过得好吗？女儿……好想您啊。”没了旁人，云清语终是控制不住哽咽，埋头痛哭。
“阿娘，您那么善良，就是看见女儿成为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应该会很难过吧。可是女儿也没有办法了，他们想要女儿的命，想要整个云府的命，您……会原谅女儿吗？”
“会不会以后到了地府，您也不肯认我这个女儿……”
云清语跪在地上，头深深埋进土里。
……
云清语在墓前跪了整整三天，兰英便陪了三天。
“小姐，回去吧，若是夫人在天之灵看见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定然会很心疼。”几日里不管兰英做的多诱人，云清语也都只堪堪动了几口。
“兰英，你会不会恨我，如果没有我，阿娘不会死，青姨也不会去殉主。”
兰英鼻子一酸，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姐胡说什么呢，夫人为了你能平安，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您怎能如此想呢？”
将云清语搂在怀里，兰英软了声气道：“奴婢的阿娘也是期盼着您生下来的，她随夫人去是她的选择。若是换做小姐去世，奴婢也断不会让您一人在地下睡着。”
“真的不是我的错吗？若不是我，阿娘就不会难产，也就不会走在鬼门关回不来了，青姨也不会死，你也不会……”看着眼前的坟堆，云清语似乎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的愧疚更重，她的命，是用这里活生生两条命换来的，为了自己，还将兰英变成了没有亲人的孤儿。
还有君南绝身上的毒，他用他的身体，换了自己的重生，真的值得吗？
云清语在不断怀疑自己，前世的她那么蠢，用阿娘和青姨两条命换来的她出生，最后给别人做了嫁衣，今生还用了君南绝的命，她却始终沉浸在报自己的仇中，连阿娘的仇，君南绝的身世，她却从未过问。
这样的她……真的值得这样被人付出吗？
“小姐，这不是你的错，你是在我们期盼下诞生的，他们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小姐你不要自责……”
云清语也只是一时的情绪崩溃，兰英劝慰片刻，也渐渐安静下来。
“兰英，母亲怎么会无缘无故难产大出血呢？”
兰英微怔，但云清语伏在她身前，并未看见她的神色。
“许是因为夫人身子弱。”
“母亲既然能给人军中士兵看诊，必然是有些医术在身的，若是她知道自己会难产，怎么会不提前做好准备呢？”云清语说话时，心绪依旧不平静，胡乱便开口了。
兰英顿了顿，道：“或许夫人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来得及……”
“是这样吗？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
兰英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坟堆，她真的好想告诉小姐真相，可阿娘赴死前的叮嘱犹如在耳。
“英子，一定记得，不能让小小姐再搅进那个漩涡，你也不要再踏进去！”
“嗯。”终究，兰英听见自己轻轻出声。
云清语没有说话，不知是否信了兰英的说辞，亦或者还在思考。
“兰英，日后不要再自称奴婢，就称‘我’便是。”
“奴……兰英遵命。”
之后云清语没有吭声，兰英便也搂着没有说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兰英柔声道：“小姐，要刮大风了，咱们回去吧？”
云清语没有回答。
兰英只当她还在悲痛之中，“小姐，我给你做些吃的吧？”
云清语仍旧没有吭声，兰英心觉奇怪，低下头看云清语，还未碰到额头，便已经感受到她身体的滚烫。
“小姐，小姐？”见云清语已经没有了回答，兰英心下着急，忙想将人抱回宅子，但她一个小身板，又许久不做重活，一时间根本抱不起云清语。
急得快要哭了的时候，白禾出现了。
“这是怎么了？”
“白大哥，小姐起了高热，我……”兰英急得眼泪鼻涕一大把，话也说不清楚了。
白禾还没上前，已经有一阵风拂过，云清语已经不在兰英怀里。
“他……”
“是公子，你不必担心了。”
兰英点点头，忙朝着宅子方向跑去。天色暗，路上已经看不太清，兰英跑的急，又已经许久没有站起身来，立刻便摔了下去。
见状，白禾只能伸手将人提在手里，飞奔回了宅子。虽然拎着的模样不太雅观，兰英也并不舒服，但白禾有洁癖，能让他动手，兰英已经很知足了。
兰英此刻的模样也不像个能起身做事的，好在此行君南绝带了其他人，立刻已经有人在厨房忙碌起来。
君南绝守在云清语身边，兰英也不敢靠太近，只能可怜巴巴地在一旁站着。
“这是怎么了？”
兰英将这几日的云清语的模样都说了，君南绝的脸色更沉了些。
“她离开前就已经发过一次高热，眼下还没回暖，怎么还能让她这么不爱惜身子！”
发过一次高热？兰英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事她不知道。”白禾看不下去，将兰英按在一张小凳上坐下，“坐吧，我瞧着你的模样也不比你家小姐好多少。”
闻言，君南绝抬眸看了兰英一眼，见她眼下乌青，眼眶通红肿了一大块，想起兰英的娘是为主殉死，缓了些许神色，“兰英，去休息吧。”
兰英固执地摇头，“我要看着小姐醒过来。”
药熬好了，君南绝看向白禾，示意他将兰英带走。
嘭！
两人看了过去，兰英已经倒在了地上。
白禾上前看了一番，淡声道：“好了，这下不用避嫌了，主仆俩都生病了。”
话语中带着些许揶揄，让君南绝白了一眼，“什么时候跟着木落学坏了？”
白禾挑眉，将兰英单手拎去了隔壁房间。
云清语醒来之时，便瞧见一个大头枕着自己的手，刚想抽出来，这头便抬了起来。
“子陌，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一向冷静自持的你会这么意气用事。难过便罢了，不许拿自己身体撒气。”
云清语咬着唇点头。
还要说话，门口已经传出来一阵声音，“夫人别信公子的。他分明是听说有男子对你献殷勤，心中吃醋，这一连跑死了几匹马才赶过来的。”
……
不是吧？
云清语忙去看君南绝的神情，却只能看见他泛红的耳朵。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兰英踉踉跄跄，迈着虚浮的脚步趴到了床边。
云清语没由来得想起她与云清婉去清心寺上香，被关进黑屋时，兰英也是带着哭腔这样冲进了她的怀里。
柔和了目光看向兰英，却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云清语疑惑地看向了站着的两人。
“她昨日回来也同夫人一般发热，”白禾浅笑着，“好在还是个能自己喝药的。”
会意后，在场两个人都红了脸，只有兰英反应不及，只当白禾在拿自己身体暗示小姐，便附和着，“小姐，你身子还没好，日后不能这样了，我是个丫鬟都染了风寒，小姐你这样如何经得起折腾，更何况在出门前也发过高热，万不能再这样了。”
提到之前一次高热，两人老脸又是一红，偏生兰英还在毫不知情继续说教。
“兰英你饿了吗？”
“不饿。不是刚刚喝了药和两碗粥？”兰英没转过弯，又要对着云清语絮絮叨叨。
白禾揉了揉额头，道，“那你家小姐才醒，还没来得及吃东西，总要让她吃饱吧？”
闻言，兰英不敢耽误，立刻起身便摇摇晃晃要服侍云清语更衣。
“我来，白禾，把她带走。”君南绝的耐心终于磨没了，直接下了逐客令。
白禾当即没有多言，伸手拽着兰英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