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婉嫁为侧室,工部尚书那边已经做了很大的牺牲,此刻皇帝也不敢再逼着人家嫁女儿,便只赐了云清婉这一人殊荣。
虽然是侧室,但毕竟是嫡女,也还算隆重,柳芸陪上了许多嫁妆,几乎不输于前世。
云清语只静静跟在父亲身边,全程不说话。
一名面目冷凝、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位盛装的夫人。
“凌王爷里面请。”
男子淡淡颔首。
原来他就是凌王。
那他身边弱柳扶风的女人就是现在的凌王妃了。云清语瞧了过去。
虽然姿色绝佳,妆容和身段都是那种我见犹怜的,谈吐举止虽不算粗俗,却也绝对算不得落落大方,甚至带着些病恹,惹人怜惜。
一看便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不知为何,云清语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一点好感都没有。
那凌王也看不出昔日征战沙场的痕迹,腹部还微微隆起。
扫了一圈,几乎皇室所有在靖城的人都来了,却唯独没有看见君南绝。
云清语觉得有些奇怪,将目光投向了上官飘雾与七公主。
碍于颜面,七公主还是来了,虽然面带和善亲民的笑容,可黛眉间还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忧伤。饶是这般长袖善舞的七公主,也染上了愁容,必然不是为了皇侄娶侧室一事吧?
再看上官飘雾,一向纨绔不羁的放荡公子,在没人之际,也会有不经意间的叹息。
回眸间,上官飘雾敏锐地捕捉到了来自两处的视线。
给了上官飘雾一个眼色,云清语寻了借口离开,上官飘雾疑惑,却还是找了托辞跟了上去。
这一幕互动刚好落在江绣眼中。
他们……如此熟稔吗?
“阿绣,你怎么了?看你有些心不在焉的。”孙岳倩问道。
江绣轻轻摇头,“我有些不适,去四下走走,一刻钟便回。”
“好。”
好容易才寻了机会,云清语一来便开门见山问了君南绝的踪迹。
“哟,云大小姐在意他?”上官飘雾的态度说不上多好,颇有些打趣,却隐隐又含着些不满。
“只是二妹嫁人,其余王爷殿下都来了,唯独三皇孙殿下没有到,清语心下疑惑,并无他意。”忽略掉上官飘雾的态度,云清语浅笑着解释。
上官飘雾点头,并不想与她争论。
“今明两日算是阿南母亲的忌日。”
云清语了然,难怪她今日瞧见七公主并不开心,甚至连装都装的很勉强。听闻曾经凌王妃与七公主是极好的姐妹,今天是好姐妹的忌日,她又如何能笑出来。
“那他如今现在人在何处?”
“你说谁?”
……
上官飘雾笑着,见云清语一脸看傻子的神情,便敛住了笑容。
“他在……”
看着眼前的杂草丛生,云清语叹了口气,提着衣裙在月光下小心走着。
她是趁着天黑才偷偷出来的。这不是她的婚事,因而她并不忙碌。
其实她也没必要亲自来一趟,第二天慰问几句便好,毕竟他们只是合作关系。
但是不知为何,想着君南绝正在自己可以找到的地方难过甚至悲痛欲绝,她便无法安心。
就只是因为这人对自己帮助良多,对,没错,她只是感恩而已,所以狠不下心来看看。
君南绝的态度晦暗不明,但给她的特殊对待,其实不必邓媛一而再提醒,她也感受到了。
“在清心寺的后山,那里葬着他的母妃。”上官飘雾自嘲般看向云清语,“是不是很可笑?”
“堂堂的凌王妃,竟然不能入皇陵,只能被埋在不知名的山坡。除了我母亲,我还有阿南,便再无人去祭拜。”
云清语叹了口气。文帝这个成亲的日子选的可真是有意思,偏生选在今天。
好容易才越过杂草爬上后山,找到上官飘雾指的方位,在那里,看见了微弱的火光。
有一男子跪坐在一个墓碑之前一言不发,身边零零散散放着好多酒壶。
“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出来吧。”男子的声音有些嘶哑。不知是哭过还是喝了太多烈酒。
“云清语见过凌王妃。”云清语跪下,恭敬地行了叩拜之礼,又上了三炷香。
听见是女子声音,君南绝垂着的头终于有了反应。
来祭拜的女子除了姑姑,便再没有旁人,这又是谁?
“是你?”看清来人后,君南绝迷蒙的眼中有些惊讶。
“清语见过殿下。”
君南绝笑着,拿起一壶酒想递给云清语,想到她不善饮酒,伸到半空中的酒壶又收了回来。
云清语本欲伸手,见状,便在他身边扒出一片空地坐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云清语沉默着没说话。
或者说,她心里也清楚,仅仅合作关系根本说不过去,而提及君南绝对自己的帮助,又矫情了些。
“阿雾这个混蛋。”君南绝眼中晦暗不明,提醒过,别让云清语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上官飘雾倒好,人都送他跟前来了。
“不怪他,是我自己问他,也是我自己找过来的!”
君南绝沉默着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云清语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便也不再说话。
“十七年前的今天,就是这个时候,母亲借口准备生辰礼物,让我离开去找姑姑他们,”
“谁也没有想到,那一面会是永别。”
“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和母亲居住的地方已经火光冲天。母亲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远方快要发疯的我,等我和姑姑跑到那里,大火已经将母亲……烧得奄奄一息。”
“那时,子时已过。也是从那年开始,我便再不过生辰。”母亲死在生辰,任谁心中都不好受。
君南绝嘶哑而又克制压抑的声音,让云清语心中也堵得慌。
“你不恨他们吗?”恨凌王,恨他的薄情寡义,也恨他身边出现的那个继室。
无论凌王妃是真的自焚,还是被人设计,凌王都负有极大的责任。他为何不肯相信自己伉俪情深,并肩作战多年的妻子!
云清语此刻对凌王极其厌恶。
“母亲临终前告诉我,仇恨会蒙蔽我的眼睛,让我万劫不复,一辈子不能做自己。她希望她的孩子不要陷入仇恨,可以好好活下去。”
云清语犹豫片刻,拿起了旁边的一壶酒,仰头喝了一大口,因为喝的太急,险些被呛出眼泪来。
听见声音,君南绝侧眼看了过去。
“不会喝酒还喝。”君南绝说着便要去夺她的酒壶。
“没事,其实能喝一些。”
前世时,她被云清婉折磨,灌下了好多酒,那会儿几乎是泡在酒缸里,硬生生克服了自己这个弱点。只是碍于今生的她从小到大都喝不得什么酒,也为了不被人灌酒,便继续维持从前的人设罢了。
“你的母亲是爱你的,她直到死都在爱你。而有些母亲活着,却还不如死了。你母亲虽然走了,可她是带着对你的爱离开了这个世界。”
“殿下,你可以一辈子记住她的好。”
知道她在指柳芸,君南绝索性转身和云清语坐在了一起。
“你真的相信我是皇族人吗?”
“那你相信,我是云夫人的孩子吗?”云清语笑着反问道。
君南绝愣了愣,微醺的眼眸看着眼前的人,又移开了目光,“我不信。”
似是开玩笑,却又好似带了些认真。
“但我相信。”云清语没有在意君南绝的话,只以为是玩笑。
凌王妃忠义刚烈,又武艺高强,绝非曲意迎合的小人。”云清语笑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君南绝,“只要凌王妃说你是,那你一定是。”
云清语说着,目光落在墓碑之上。
“的确,母亲她为人刚烈,若是被人受辱,或是与旁人有染有了我,早已无颜于世,又如何会回那个人的身边。”
母亲相信他会站在自己这边,会无条件信任自己。可惜她高估了人心,也高估了他们彼此之间的情谊。
“殿下,你从来都没想过报仇吗?即便这里的人不管,可那煜国挑拨离间之人,你就不动手吗?”
君南绝幽深的眸子里有了一丝清明,带着些许冰冷。
“当年设计的几名将军已经重病缠身,命不久矣,你以为,神医为何三番五次往那边跑?”
云清语愣了愣,心下了然。
“我听从母亲的话,不会执着于报仇也不会陷入深渊,却不代表我可以无动于衷。”
云清语沉默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这些年里,我一直都想方设法寻找可以给母亲作证的人,摘掉母亲身上的冤名。”
“但所有的线索都被中断了,当年在煜国看管母亲的那些人几乎都已经死了,真正没有死的人也都藏了起来,谁也找不到。”
“王妃她……跟煜国那人,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这个局做的也太大了,不是寻常的武将能想出来的。
君南绝摇头。
战场厮杀本就因为立场不同,难免会有伤亡,彼此间仇恨也是人之常情,却也没想过要用这么复杂恶毒的方法来离间敌人,让凌王妃死后也不得安宁。
四目相对,两顾无言。只能碰一碰酒壶,对饮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