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原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
他站在我对面,身形挺拔,餐厅柔和的灯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仿佛难以逾越的屏障。
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正瘪着嘴、眼看就要掉金豆子的念安的身上。
“念安还不想离开。”
他这句话,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可却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戳在了我最无力也最矛盾的地方。
我捏着念安外套的手指收紧,将它捏出皱褶,指尖泛白。
是啊,念安不愿意,他喜欢和沈妄待在一起。
这份纯粹的喜欢,此刻却成了沈妄用来将我一军的武器。
“沈警官,这是我的家事。”
我试图用冰冷的语气让他认清楚这个现实。
“念安是我的儿子,我知道做什么对他来说最合适!”
“家事?”沈妄终于将视线转向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难辨,但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刺穿我。
“确保一个孩子在愉快、而非被强行打断的状态下结束晚餐,避免产生抵触情绪,这属于维护儿童心理健康的范畴。苏梨,如果你不愿意好好交流,那我作为警察,也可以好好和你聊聊相关问题。”
他在用他警察的身份,用他那套逻辑,对我步步紧逼。
我胸口堵得发慌,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我知道他是对的,至少在“让念安愉快结束晚餐”这一点上,他是对的。
可我更知道,再待下去,我紧绷的神经就要断裂了。
我守着那个不能让沈妄知晓半分的秘密,和他同处一张餐桌上,看着他和念安的关系越来越好,这简直就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妈妈……”念安怯生生地拉了拉我的衣角,大眼睛里水光点点,小声哀求着我。
“我就吃完冰淇淋,一小口,可以吗?求求你了……”
看着儿子那可怜兮兮的小脸,再看看对面沈妄那不动声色的姿态,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我就好像是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困兽,进退维谷。
最终,我松开了紧握的手,几乎是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快点吃。”
念安立刻破涕为笑,小手拿起勺子,珍惜地舀了一小口冰淇淋,满足地送进嘴里,还对着我笑了下。
这顿晚餐,因为这短暂的插曲,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我如坐针毡,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沈妄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念安,偶尔递过去一张纸巾。
而我,则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仿佛看穿一切的冷静。
念安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冰淇淋,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
“妈妈,我吃完啦!我们回家吧!”
我几乎是立刻起身,再次给他穿上外套。
这一次,他没有再反抗。
沈妄也随之起身,这次他没有再提出送我们,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我们身后,一直走到餐厅门口。
夜风拂面,带着凉意。
我伸手拦车,一辆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我拉开车门,先将念安塞了进去。
就在我准备弯腰上车时,念安突然从车窗探出小脑袋,对着站在餐厅门口光影下的沈妄,用力地挥了挥小手,声音清脆响亮:
“沈叔叔再见!谢谢你请我吃冰淇淋!下次我们再一起吃饭吧!”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
下一次?
还有下一次?
我猛地转头,看向沈妄。
他站在台阶上,身影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有些模糊,但我清晰地看到,他对着念安,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激的我竖起了浑身的尖刺。
他答应了?!
他到底给我的念安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能让念安如此依恋他?
我几乎是逃也似地钻进了出租车,用力关上车门,将那个令人窒息的身影隔绝在外。
“师傅,麻烦快点。”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车子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
我紧紧抱着念安,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车窗外的霓虹灯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晕。
“妈妈。”念安靠在我怀里,完全没察觉到我内心的惊涛骇浪,还沉浸在刚才的快乐里,小声地、带着无限憧憬地说道。
“我好喜欢沈叔叔哦。他陪我玩,还请我吃好吃的……他要是能天天陪着我们就好了。”
天天陪着我们?
我看着念安的样子,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点点收紧。
“念安,你能不能告诉妈妈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明明之前你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不是吗?”
原本我是想说,你们之前明明才只见过一次面,究竟哪里来的这样浓厚的感情链接,可想到念安如今还瞒着我自己和沈妄见过面的事,我便把这句话咽了回去,选择了另外一种说法。
念安眨了眨眼睛,看着我,没有立刻说话,像是在思考应该如何回答我这个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他突然伸手,将手盖在了我的手背上面。
他仰着头看我,亲昵的抱着我在我脸颊上蹭了下。
“妈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沈叔叔,我就是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安心,所以我才希望能多和他在一起。而且我也能感觉到沈叔叔是喜欢你的,就和宋叔叔一样。妈妈,明明你也很在意沈叔叔不是吗?”
念安的一番话,就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让我脸色瞬间煞白。
“念安,你弄错了。”
我听到自己开口,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妈妈不在意他,一点也不。妈妈只是……不喜欢你和陌生人走得太近,所以才会表现的那么激动。”
我试图用这个苍白无力的理由搪塞过去,可念安那双清澈的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我,带着孩童特有的、不谙世事的敏锐。
“可是妈妈。”他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我的衣角。
“你看到沈叔叔的时候,和看到宋叔叔的时候,不一样。”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是因为面对宋屿,我尚能维持表面的平静,而面对沈妄时,我所有的防备都形同虚设,轻而易举就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吗?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我几乎是仓皇地付了钱,拉着念安下了车。
夜风很凉,却吹不散我脸上的燥热和心头的混乱。
回到家,我给念安洗漱,哄他睡觉。
他大概也是累了,加上晚上情绪起伏太大,很快就握着我的手指沉沉睡去。
我轻轻抽出手,替他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看着他在睡梦中仍微微蹙起的小眉头,心中一片冰凉。
念安的话,像一面镜子,残酷地照出了我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态。
我对沈妄的反应,确实过度了。
这份过度,本身就透着不正常。
而沈妄,他那样一个敏锐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换句话说,沈妄一次次的靠近,其实就是我的潜意识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