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着唐旭泽去拾春苑，严绮芍就是一顿哭诉，据桑桑听来的描述，莫说是王爷，就是在场的下人听了，都觉得严姨娘真是可怜。
说严绮芍为了能再见王爷，在教坊司那种地方，不屈不挠守着清白之志，拼上了身家性命才逃出那魔窟，一路上又是饥寒交迫，定是老天爷被她深情所感动，才叫有情人终成眷属。
“严姨娘这故事讲得，可比‘印南斋’的掌柜要好。”桑桑又气又笑。
见桑桑这样说，我又逗她：“我说这几日你忙活得不见人影，莫不是都去了‘印南斋’听故事啦？”
“王妃！您又笑话我。”桑桑小脸一红，甚是可爱。
我俩正说笑，就见唐旭泽沉着脸进来了，我以为他还得好生哄一阵严绮芍，没想到这么快就过来“兴师问罪”了。
他脸色不悦愠怒道：“你明知她不可能是侧妃，又何必对她恶语讥讽，还是说，王妃是故意引她来与本王哭闹？”
我苦笑一声，想起从来都是如此，以前与阿姊，现在与严绮芍，不管在哪个家里，我都是没有权利任性妄为的那一个。
“臣妾是何用意本就无足轻重，对着不相干之人哭闹才会心生厌烦，可她有王爷的爱护，即便是哭闹也惹人怜爱不是？”
唐旭泽看着我欲言又止，将一锦盒放在桌子上，便起身离开。
走到门边，他又转过身：“前几日路过新开的书局，本想着哪天再陪你一同前去，现在看来，却不知道王妃到底是什么用意了。”
我没想到唐旭泽会将书斋的事放在心上，还只当他是随口一提，我想解释，喊了声“王爷”，才看见他早已走出了院子。
打开锦盒，里面是几册诗集话本。
6
王爷偏爱严姨娘，这是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的。
今日，我跟唐旭泽正要出门，就见严绮芍也备了轿子，看见我们又开始故技重施，什么想起往日与王爷赏花，如今花有重开日，人无双影至。
我赶在她刚喊了声“姐姐”，就让唐旭泽陪她去别误了花期。
然后我换了严绮芍的轿子去“印南斋”，又留了奚平随我一起。
进了“印南斋”所在后巷，我撩开帘子，唤奚平上前，“切莫让那人跑了。”
打从王府出门，我就瞥见巷口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并一路尾随我们，我便特意绕道后巷，正好在这里来个瓮中捉鳖。
奚平也早已察觉到，朝我点头“属下明白”。
轿子刚停好，只剩我和桑桑，就听背后一阵坏笑，“嘿嘿，好久不见啊，芍药姐姐……”
可是，等我和桑桑转身，那人的谑笑就僵在脸上。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奚平从背后控制住，吃痛求饶：“哎呦，好汉饶命，轻点轻点。”
山迁将我们领到后院的柴房，我打量这人面生得很，说话也不是都中一带口音，可是方才却听他喊的“芍药”？
“你是何人？尾随一路这样辛苦，必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眼珠一转：“回夫人，小的认错人了，认错了。”
“芍药？都叫了小名儿，想来是旧相识，”我盯着他，威逼利诱，“你是自己说，还是我差人跑一趟，若是查出你有什么不法之事，你好不容易来了都中，可不想有来无回吧？”
奚平一脚踹在他腿弯，他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就是欠了赌坊的钱，才想着去找芍药救急，她如今攀了高枝儿，随便赏我点什么，也够我翻本了。”
我不可置信地确认，“芍药，严绮芍？你没认错？”
“嗯！不会错的，就是芍药，”他猛然点头，“在‘结花阁’她不喜欢别人提她的名字，我们便都叫她芍药，那种地方，叫什么不都一样。”
听到‘结花阁’这三个字，从他不怀好意地脸上，我已有不好的预感。
据他所述，‘结花阁’是他们昌灌郡当地的欢场酒肆，而严绮芍就是这一年来最红的姑娘。
严府获罪，女眷不是发卖充奴就是进了教坊司，严绮芍流落到秦楼楚馆倒也不奇怪，令人想不到的是后来的事。
倾倒于严的美貌，不少达官贵人都开了高价替她赎身，可是严绮芍傲气得很，任是千两万两也绝不委身做妾。后来，竟是一书生入了严绮芍的眼，那书生书也不读了，变卖了祖业田产又去黑市借了钱，才凑够了数接严绮芍出来。
本想着跟严绮芍洞房花烛，没成想新娘子却跑了，那书生想出去寻，还没出城就叫钱庄的人抓住，书生没钱还债，最后被剜了心卖去黑市，尸体就扔在那荒山野地。
我听得手心发凉：“那你又怎知道的这般详细，若是胡诌，你可当心跟那书生一样。”
“我怎么敢骗贵人您，我有证据呢，这是被关在钱庄时那书生亲手给我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我，“要说那书生真是可惜了，眉清目秀，身若松柏，模样俊朗跟话本里的公子一样，若是好生备考说不定也是前程似锦。”
我打开包袱，里头是一件女子的贴身衣物，绣着芍药花，还有一纸婚书，看字迹应该是严绮芍的，只是落款是：芍药。
严绮芍到底是做了一出戏，到最后也未用真名。
可是听这人形容那书生，我脑中却浮现出唐旭泽的脸，不知严绮芍是否对着那样一张脸，曾生出一丝真心。
这人接着说：“我为了逃债，一路东躲西藏就到了都中，老天爷开眼，竟叫我又遇上了芍药，我瞧她如今穿金戴银，必不是一般人家，就想着拿着信物找她叙叙旧。”
“哼，是想狠狠敲她一笔吧？东西我替你转交，叙旧就不必了，”我示意桑桑拿银子给他，“你既都跟到了门口，就不知这高枝儿是哪户人家？”
“多谢贵人，”他拿了钱，一边点着银子一边咧嘴笑，“我不识字啊，就认得那赌坊的大小二字，还请贵人指教？”
我蹲下看着他，小声说了“桓王府”三个字。
只见他脸色一变，再无刚才的嬉皮笑脸，磕头如捣蒜。
7
回到王府，管事的说今日做了一桌子好菜，王妃请快入席罢。
我心里乱得很，严绮芍的事，我还没想好如何处置才妥当。
偏厅里，唐旭泽和严绮芍已经就坐，看见严绮芍，我想起那赌棍所述之事恍然出神。
“姐姐怎么脸色不好？医官还没出府，要不再给姐姐瞧瞧？”
唐旭泽语气欣喜：“今日赏花，绮芍觉得身子不爽，便早早回来请了宫里的医官，已经确认孕有三月了。”
“…恭喜王爷，恭喜妹妹。”我硬生生说出几个字。
大概都以为我是因为妾室先孕，所以不悦，只有桑桑和奚平两人，和我一样愁云满目。
这顿晚饭，在场之人都揣着心思，可表面上还得做出和气热闹的样子。
众人散后，我叫来奚平，他是唐旭泽的心腹，只得提醒他今日听到之事，是否全数禀明唐旭泽，还请他仔细斟酌怎样才是真的对王爷好，对王府好。
此事若真是挑明了，严绮芍倒是自食其果，就怕一滩脏水溅湿了旁人。
这是桓王府的第一个孩子，唐旭泽自是格外重视，就连宫里也一并赏了好些东西。
严绮芍人逢喜事精神爽，少不得特意来我院里请安，耀武扬威一番。
“王妃就该回了王爷，严姨娘在昌灌郡的丑事，叫她以后还敢对您不敬。”桑桑小声嘟囔着。
“王爷若知道此事，她也算到头了，只是王爷跟她有旧识情谊，只怕难免伤怀，”我顿了顿，“可我不想王爷难过啊。”
桑桑愣了一下，之后再没提过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