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繁世一梦(上)
天爱2022-07-05 22:003,755

  堇荣是被龙儿的咳嗽声吵醒的,她起来一看,见地上大片血迹,都是龙儿咳出的!

  “龙儿!”堇荣大惊地扶起倒在地上的龙儿,发现他浑身冰冷,不停抽搐着,“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到地上散落着的丹药,忽然明白过来,龙儿修行时间未到,强行化成人形,本就有损体内真气。妖有妖道,若要得到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要拿出些什么去换,这副身体能保护他在人间自由行走,却会导致体内真气紊乱。再加上他急于求成,一天之内服用了太多丹药,才导致引发急症。

  院中下人们慌作一团,云若萱听云意汇报了此事,也带着望空道长急急赶来。

  望空道长一探龙儿脉息,皱眉道:“生来顽疾,加之用药不慎,已然万分凶险,我束手无策。十里坡有神医非烛,医术不凡,若他肯出手,或许还有救,只是……”他看了一眼云若萱,不再多说。

  我问云若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云若萱道:“非烛性子古怪,不轻易施展医术,我又曾与他有些龉龃,不过无妨,我带你们前去。”

  他说罢,抱起龙儿便匆匆出门。

  堇荣急忙跟上。

  一出门,便下起雨来,不一会儿工夫,雷电交加,风雨如晦。近日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到达十里坡。

  十里坡位于洛城之西,是个荒芜的地方,往东是繁华的城市,往西就是乱葬岗。这里是活人和死人的交界处,方圆十里就一户人家,遍地荒草中有各种草药杂植其中,堇荣只隐隐辨别得出几个味道。

  那两间茅草棚子,就是非烛的住所。

  刚在门外停下来,便听屋内一个沉静的声音耐人寻味道:“云若萱,说好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你来我的地盘做什么?”

  这声音听着有些模糊,男女莫辨。

  云若萱拱手道:“我有个小友病了,请神医相救!”

  却听非烛在屋内轻声笑道:“这些年你从我手里抢走过多少人参?因为你发了疯似的出高价,以至于我都买不到像样的人参入药,如今你竟能求到我门口,不是很可笑吗?”

  原来他们竟是因为争夺人参而有了过节,堇荣想着,不如就把自己交给非烛,让他出手救龙儿。

  正要开口,却听云若萱高声道:“我家中尚有一些存货,可尽数相赠,并承诺你,日后不在洛城及周边区域寻购人参,以此作为条件,你可答应?”

  非烛痛快答道:“成交!”

  随着话音落下,房门开了,一个孤瘦清寒的男子着件惨绿的两重罗衣,坐在桌边把玩着银针。那银针极为细小,肉眼几乎看不见,却能在没有日照的地方泛起微微白光。

  不知为何,堇荣感觉到沉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病人呢?”问话间,非烛抬头看了云若萱一眼,视线又落在堇荣的身上。这一看,让他顿时心中一凛,盯着堇荣的目光中含着深切的仇恨。因云若萱和堇荣的注意力都在龙儿身上,并未察觉。

  堇荣把龙儿放在榻上,道:“他是蛟龙。”

  “蛟龙?”非烛的眼神有些怪异,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龙儿,喃喃道:“蛟龙……蛟龙,这倒也好。”

  云若萱不耐烦道:“什么好不好的,到底能不能治?”

  非烛低垂了眸子,不慌不忙将手一抬,数十根银针一齐刺入龙儿的爪子里。

  “龙儿!”堇荣低呼一声,怕龙儿承受不了这痛苦。他却只是冲她眨眨眼睛,半点痛苦的神色都没有。

  原来非烛的针是不会让人有感觉的。

  发针、刺穴、移针、收针,一切只在瞬间完成。

  完成了施针后,非烛又交给堇荣一瓶药,道:“他之前用丹药过猛,这草药可以中和他体内的药力。”

  堇荣连声道谢。

  非烛忽然对她道:“你也是妖?”

  堇荣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你用的什么方法将妖气隐藏的?”

  堇荣如实以告后,非烛拉开一道帘子,突然道:“随我来这帘子后,把衣服脱了,我想看看那针。”

  未及堇荣反应,云若萱先说话了,“登徒子行径!”

  堇荣也十分尴尬,以前虽然是不在乎这些人的礼仪,但是衣服穿得时间长了,久而久之养成了遮羞的习惯。

  非烛轻轻吐了口气,沉声道:“你们看不出我是个女人吗?”

  堇荣又是一惊,将她从头到脚看过一遍。

  云若萱说出了堇荣的心声:“确实看不出来你哪点像个女人。”

  非烛瞥了堇荣一眼,淡漠道:“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当然愿意!”毕竟人家刚救了龙儿。

  堇荣去到帘子后,乖乖脱了衣服,任非烛一手探上自己的丹田位置。非烛试探之后,诧异地问:“为何你只有四百年的妖力?”

  “我本就修行了四百年啊。”堇荣据实相告。

  非烛一脸疑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冷声道:“能做的我都做了,你可以走了。”

  堇荣仔细将她瞧了瞧,柳眉、秀眼、朱唇,也可以是个美丽的女子,忍不住说道:“非烛,你为何不换上女装呢?那一定会很好看的!”

  非烛眸光一闪,下一刻,语声又变冷,“你话太多。”

  堇荣闷声低了低头,“哦,对不起。”想必是触及了什么她不愿意提起的事情。

  龙儿在外,已经等得迫不及待,“阿娘,你快出来!”

  堇荣赶紧整理好衣服,出去后看着已经恢复的龙儿,大喜,“你会说话了?”

  伸出嫩藕似的双手要她抱,“我想回家,回云叔叔家。”

  非烛似是对他们之间的诡异的关系嗤之以鼻,关上门表示送客。

  堇荣抱着龙儿,与云若萱一起回到云家的马车上,谢天谢地他没再管云若萱叫爹。

  路上,堇荣向龙儿提议:“你叫我阿娘是不合适的,我有那么老吗?你在那蛋里头睡了百来年了吧?年纪也不小了,真论起辈分来,云公子都能叫你爷爷。”

  云若萱原本在闭目养神,听了这话睁开眼道:“你这么骂人合适吗?”

  “抱歉,无心之失。”堇荣讪笑着,又同龙儿商议,“还是叫我姐姐吧!”

  龙儿扁扁嘴,一脸委屈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很大年纪了。”

  “四百岁的妖能算年纪大吗?”堇荣语气坚决,“不叫姐姐不理你!”

  龙儿勾上她的脖子,软趴趴的声音在她耳边磨蹭着,“姐姐阿娘……”

  云若萱的眼睛眯成条缝隙,嘴角微微一扬,道:“龙儿,今日我对你也算有了救命之恩吧?”

  龙儿正色道:“多谢云叔叔,龙儿无以为报,唯有……唯有……”他想来想去,没找到一个好方式,卡壳了。

  云若萱道:“我近日苦于一个难题,家父希望我早日完婚、早有子嗣,与我心意相违,我便想收个义子,好勉强有个交代。龙儿身份特殊,日后时机一到,也容易脱身。”

  未等龙儿开口,堇荣便反对道:“他是希望你有个亲生儿子,外面捡的不算吧?再说了,即便认个义子,好歹也得是个人吧?龙儿连人都不是。”

  云若萱皱眉道:“意思是没错,但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这么难听呢?”

  堇荣看向龙儿,“那你说。”

  不料龙儿小脸上甜甜一笑,对着云若萱就是一句响亮的——“干爹!”

  堇荣心里重重地“呸”了一声,“我反对!”

  ***                       ***                       ***

  回到云府房中,堇荣对云若萱千恩万谢后,便欲启程离开,但云若萱提出,作为报答,多留几日,陪他去参加一年一度的花会。

  堇荣想到容嫣的提醒,觉得她在洛城已经停留了许久,不想再与云若萱牵扯下去,便道:“我对花会其实没什么兴趣,也差不多该走了,不如送你些人参以表谢意,保证比你在市面上买的都好……”

  龙儿却向云若萱道:“阿娘不去的话,干爹就带我去吧!”

  云若萱见他那张可爱的小脸,温言对他说道:“花会早上我会让人去找你,我们找千阕楼最好的位置。”他又看向堇荣,“有的人不想去就算了,也不好勉强。”

  堇荣讷讷无言。

  云若萱走后,堇荣问龙儿:“你病都治好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真要给人家当干儿子?看上云家的家产了?”

  龙儿认真道:“我隐隐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命中瓜葛,既然躲不过,倒不如采取先机。”

  他这话说得玄乎,堇荣倒是没听说过蛟龙一族还有这等能耐。她打开非烛给的药,准备给龙儿吃一颗,龙儿却把药都收了起来,道:“这药还是不吃了,你没有察觉,非烛对你有很大的敌意吗?”

  堇荣诧异,“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再说了,我与她从未见过,怎会有仇?”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龙儿喃喃问道,“其实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一千多岁了啊。”

  “什么!一千多岁?哪有你说的那么老,我是在欧丝之野修行了四百年的人参精啊!”

  龙儿叹道:“你一觉醒来,竟然真的什么都忘记了。”

  “你的话越说越奇怪。”

  龙儿道:“我在蛋壳中的时候,也是有记忆的,可以把所看到的事情在你心中重现。”他说罢闭了眼睛,往堇荣肩头靠着,便如同一个孩子在亲人的肩头睡去。

  堇荣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她的记忆开始波动,一阵昏沉之后,再次回到高耸着参天巨树的长白山腹地。

  在龙儿的记忆中,堇荣不是欧丝之野修行四百年的小人参,而是长白山上有着一千四百年道行的人参精。

  那是深冬,天地四野白雪皑皑,看不到任何行人的踪迹。长白山山顶上,寒气袭人,冷得几乎不能让人存活。天池之上碧波万顷,瑰丽的朝霞笼罩其上,仿似一层烟云轻罗纱,绯红飘渺,如入仙境。

  这仙境之中,堇荣是一株正在巨树边上打盹的人参。

  一千四百年的道行让她可以在这个地方自由穿行,寒暑易节,年复一年,这周遭景致倒是不常变换。

  天池中两条蛟龙有两千多岁了,是她最好的邻居,他们百年前终于得了个蛟龙蛋,日夜守着那调皮的孩子,期待他孵化而出。

  对于妖精而言,修行到极处,羽化而登仙,是梦寐以求的妙事,但堇荣却对此不甚上心,有山石花鸟、草木鱼虫为伴,自在逍遥。日夜更替,流年急转,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她只是活着,与世间任何一株人参一般活着,日月光华,天地灵气,各取所需。

  那日她睡得正欢,大半截身体露出地面,懒洋洋地晒着日光。忽听到耳边一声叹息,一个男子道:“这里据说住着神仙,我把你放在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能不能活下来,看天吧。”

  他说罢便走了。堇荣懒得理会,继续睡。

  没过多久,猛然间感觉到一只手将她拔地而起,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触及到冰冷得只余最后一丝温热的唇。

  这是一双孩子的手,这唇,也是孩子的唇。

  惊骇间她挣脱了他无力的手,在他耳边道:“孩子,你要吃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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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萱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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