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荣同白沐若一起到的沉珠苑，刚走至云若萱房外，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飞奔出来，扯住堇荣的腿哇哇大哭道：“阿娘，龙儿以为阿娘不要我了！”
这个装腔作势的鬼灵精！担忧是真，却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无奈堇荣还要陪着他一起演戏。
她一把把他抱起来，哄道：“龙儿乖，我这不是回来了。”
龙儿在堇荣身上擦了一堆的鼻涕眼泪，堇荣心里气啊，这可是刚换上的衣服，真恨不得把这小东西扔出去！
云意这时候端着药进来，看样子是想把药给堇荣。堇荣假装在一边哄龙儿，什么都看不到，云意迟疑了一会儿，思考着是不是要把碗给白沐若，龙儿却一把拿过碗去，“我来喂干爹喝药！”
堇荣和白沐若都愣住了。
云家平日里见不到的一些人，都在这个时候纷纷前来看望，先是云钟会和望空道长，然后是云夫人带着云谦仪，转而又来了一堆生意场上的朋友。倒是他的那位至交楼千夜，只派了个随从过来送了两盆茶花。
一个下午出出进进的的人没有停过，也好过他们三人相互尴尬。
天色渐暗的时候，下起了小雨，白沐若起身要走。堇荣正准备一起离开，却听到云若萱淡淡地扔过来一句话：“你留下。”
龙儿故作天真，不愿和堇荣分开，傻乎乎地腻在床边，搂住云若萱的脖子，“干爹要和阿娘说悄悄话吗？龙儿也要听。”
云若萱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默不作声听是可以，不过你要是打扰到我们呢，我就让云落把你扔出去。”
龙儿很善解人意地勾住他的脖子，“干爹，龙儿先回房了，阿娘让给你啦！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跟堇荣做了个鬼脸，意为：自求多福。
一口一个干爹，叫得如此热乎？堇荣在心里把龙儿狂扁一百遍！
转向云若萱的时候，还是一脸强装的镇定，“什么事？”
他直视她，“为什么躲我？”
堇荣道：“没有啊，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云若萱补充说：“但是眼神在躲、心也在躲。”
堇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躲？说不定我的眼睛本来就不想看见你，我的心里也本来就没有你。”
云若萱看着她伸出手，“好，那你过来，证明给我看。”
十指相扣，他语声淡淡，“堇荣，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比眼神？堇荣心中暗笑，要装出一副淡漠冷酷的神情，最是简单不过。她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云若萱，我对你，从未有情。”
她自信这个眼神，绝对骗得过他。
不料云若萱突然笑起来，道：“堇荣，知道一个人的什么地方最诚实吗？不是眼睛，是手指。十指连心，我看不到你的心，只能看见你的手。从未有情吗？为什么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你的手会颤抖？”
堇荣默然看着他。
骗不过，终究是骗不过。但是这样又如何，她依然会走的。
“还有，以后叫我的时候，不要指名带姓的。”云若萱拉近堇荣，低声道，“我喜欢你叫我……云苏。”
“云苏？”又是这个名字。
云若萱似是药劲上来了，眼神有些朦胧，说起话来也显得神志不清，“堇荣，我有些说胡话了，我们轻一点，悄悄话，只能我们听见。”
堇荣觉得他这个孩子气的模样很是有趣，轻声逗他，“云苏，云苏，小云苏。”
云若萱揽她入怀，低低道：“我在。”
拥着沉默许久，堇荣提醒说：“你还病着，早点睡好不好？”
云若萱睡意已经很浓，微点点头，出奇地听话。
堇荣帮他盖好被子，关了门窗，暗道：若萱，你快点好起来吧，越快越好，这样我离开的时候，便能少些回忆。
*** *** ***
云若萱的病折腾了几日还不见好转，一堆人急得团团转，他自己倒是闲情养性似的，不慌不忙。
今日清早，说是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要过来，堇荣等啊等，等来的竟然是曾对龙儿有过相救之恩的神医非烛。
非烛依旧是一身男装，青衣寡淡，见着堇荣，微微颔首，径直走过。
她一来，云若萱自是药到病除了。
堇荣只是诧异，非烛是不轻易给人治病的，之前更因为抢购人参一事和云若萱有过节，上次救龙儿是因为云若萱作了让步，这次呢？
正当堇荣一个人坐在廊下想着的时候，身后忽想起一个声音：“你说人和妖，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堇荣转过头，见非烛正朝她走来。
人和妖，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她答：“寿命、法术。”
非烛走至她身边，道：“那不过是修行之法，人若想拥有长久的寿命和精妙的法术，一样能修行得来。”她看着堇荣，“我原本以为人与妖精最大的区别，不在于他们嗜血、冷漠、会妖术，而是……他们没有欲求。人类无止尽的贪婪，他们不懂。但是后来我知道自己错了，妖精也有心神，凭什么他们就不可以有欲求？”
堇荣觉得非烛话中有话，直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非烛似笑非笑地看着堇荣，道：“我的师父，曾是个狩妖师。”
堇荣心中一凛。
非烛继续道：“她最痛恨妖行人道，坏了天地纲常，一生诛杀妖邪无数，最终也死于妖之手。”
堇荣心中越发紧张起来，问道：“她既是狩妖师，便掌有上古神器，那她死后……”
非烛掌心一托，一枚方印在她掌中熠熠生辉，她抬手一送，耀眼的华光刺向堇荣的双目！
堇荣拼力抵挡，只觉得指尖一阵锐利的疼痛，她的两根手指被齐齐切断！这一瞬间，堇荣顿时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惊恐得动弹不得，那是上古神器封天印！
虽知力不能及，却也不甘心坐以待毙，堇荣催动起法术，只想在她没有再度出手前逃命。
不料，非烛却迅速收起了封天印，道：“不错，我如今正是封天印的持有者。不杀你，并不代表我手中的封天印没有沾过妖精的血。我只杀恶妖，对于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无甚兴趣。”
堇荣惊魂未定，“你刚才不是要杀我？”
“我只是在确认一件事。”非烛看着地上的两截人参，那正是堇荣被削断的手指。她定定地看着堇荣的眼睛，“在你还没有被你的欲求控制住之前，最好赶紧离开这里，毕竟人与妖，不可相恋。勤于修炼，有朝一日成为狩妖师都难以对付的大妖，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堇荣脑海中重复着她说的那句“人与妖，不可相恋。”
而非烛平淡的眼神中，似有波澜，最后说了一句：“到那个时候，我再来杀你。”
一瞬间，堇荣几乎感觉到非烛身上的封天印在向她咆哮。她低低道：“我会走的。”非烛一来，云若萱的病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再也没有留下来的借口。
堇荣一边凝神贯注，修复自己的手指，一边问道：“上古神器究竟有哪些持有者？”
非烛倒也不隐瞒，道：“上古十件神器在千年前的神魔大战有过一次聚集，但是之后就分散在人间了，传至现在，补天石和追日靴已毁，玲珑塔和天机镜不知去处。我这里有封天印，乾坤袋和射日弓的持有者已然羽化登仙，这两人性子稍有点怪诞，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收妖的兴致，但是你这样一个小妖精，他们应该也懒得理会。倒是开天斧的持有者乐庄子，生性好杀，见着了就要躲。”
堇荣道：“龙儿的父母就是死在他手上。”
非烛神色不变，继续道：“他是我们之中杀性最强的，遇到他的妖精多会魂飞魄散。指天剑的持有者据说是个散仙，不知名姓男女、也不在人间露面。倒是凤凰琴的持有者姜宸益，他的父亲死在妖精手上，他本人对妖精也很是痛恨。”
堇荣点点头，道：“已经见识过。”
走廊尽头，忽有人影一闪，堇荣心下一惊，刚想去看个究竟，又想着这个距离应该也听不到什么，便也作罢。
非烛见她不动，也将视线收回，道：“你好自为之。”她说完这话，便不在云府多作停留。
无人知晓，此刻面色沉静的非烛，内心有巨浪翻滚，她心道：师父，十多年了，我终于找到当日杀你的那个人参精了，但不知为何，她功法与记忆全失，我要等她恢复后再杀她，这样才算真正是为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