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邺城姜家名扬天下,姜宸益正是上古神器凤凰琴的持有者!堇荣心下一急,忙吸了口气,只盼着这次他也不要来才好。虽说有银针藏住妖气,但身为上古神器的主人,妖精只闻其名都要抖三抖。
一碗清粥被推至堇荣面前,云若萱从碗上收回手,道:“听说你今天没吃过东西就出门了,现在看着,脸色是差了些。”
堇荣瞪了他一眼,今天早上他分明先一步出门,可是竟然知道她做了些什么。他是要说明什么?告知她的所有动作都在他的监视之下,所以不可任意妄为?他究竟在疑心些什么?
龙儿吃完碗里的食物,吸了吸鼻子,“阿娘,你再不喝,这粥可要凉了。”
堇荣愤愤地瞪了他一眼,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段容止问道:“这白茶花会,都有些什么规矩?”
楼千夜答道:“既然是花会,自然少不了花魁。”
堇荣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长这么大没见识过那金粉楼台的烟花风尘,据说这洛城名妓,个个殊颜秀容、色艺双绝,更不乏才气过人者,诗词歌舞、琴棋书画,皆不在话下。她若是男子……定也心向往之。
许是这份心情溢于言表了,云若萱看着她道:“这位姑娘,似乎对洛水河畔那些个香艳旖旎的故事,很有兴趣。”
楼千夜大笑,“若萱啊,男子能赏花,女子固然也可以。姑娘以为,这一届的花魁当落在谁家?”
堇荣从窗外看下去,对面的楼阁丝竹起伏,轻歌曼舞不断。一眼望去,金字招牌鳞次栉比地出现在面前。
他这是故意考验,堇荣自然不能让人小看了去,想了想说道:“怡红、倚翠这两家,名字太过艳俗;媚香阁在于一个媚字,过媚而不真,也是不及;醉烟和夜香二楼,脂粉气太浓重,沉溺其中则诸事懈怠;奇芳居虽然听着清雅,但有种不可亲近之感。依我看,还是那得月楼最好,飞虹揽月,恰似佳人在怀,乐甚至哉。”
楼千夜拊掌而笑道:“这番评价有趣得很,姑娘的见解倒是和若萱一致。”
堇荣忍不住问道:“云公子也认为这一年的花魁会出自得月楼?”
楼千夜这扇一摇,尽显风流,低低朝她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若萱的红颜知己正是那得月楼中的柳色青青,空谷幽兰之人,才艺非凡,已是连着两年的花魁。”
红颜知己?堇荣看了一眼云若萱,原来富家公子普遍都有这嗜好。
他喝着茶,浅笑不语。
柳色青青,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闻着白茶花的香气愈渐浓烈,堇荣四下看了看,见着窗前的一柱香已经烧了大半,越往下烧,香味越浓。一根白纱细细地在上面打了个结,香也正好烧至那里。
白纱断裂,其所连着的一只竹编篮子向下倾倒,顿时有一只彩色的花球滚出,从窗外落下去。
闻见底下一阵热闹,似是有人拿到了那花球。
楼千夜解释道:“花球落在谁处,就由谁来定这选花魁的规则。”
原来这花魁的选举,每一年还不一样。
堇荣朝窗口望下去,当下怔住了。
拿着花球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男子,身形巍如山岳,墨蓝色锦衣裹身,一手负在背后。他的长发飞扬如墨,用一根黑色的缎带束起于脑后,冠玉之颜下,眉间显出股肃然的傲气。
这男子如常而立,却已然生出令人望而却步的气势来。
楼千夜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拿着筷子轻轻击打碗沿,淡笑着应节而和道:“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亦傅于天。”
他的话证实了堇荣的想法,楼下那人,正是邺城凤凰、姜宸益。
楼千夜话声刚落,手中酒杯一甩而出。
姜宸益面不改色,左手仍旧背在身后,右手抛出彩球的同时,身形微微一晃,下一刻便见那白玉酒杯稳稳地立在他手里,滴酒未洒。
他往楼上看了看,略一停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云若萱走至窗前,“凤凰啊凤凰,这一杯酒,我们可是等了你六年,今日若还不让我们听听你的琴音,也真说不过去了。”
姜宸益肃着张脸,似是没有表情,淡淡道:“凤凰琴一向不露于人前,这样的要求,怕是要让二位失望了。”
云若萱道:“那么姜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他吐出两个字来:“收妖。”
堇荣脚下一软,还好是坐在椅子上。
和龙儿对视一眼,他的小脸有些发白。
便听姜宸益道:“前几日在邺城听闻九尾妖狐往这个方向来了,如二位所知,几年前她迷惑家兄、害死我双亲之后便失踪了。我找了她很多年,这次遇到,绝对不会让她在我的凤凰琴下逃走。”
堇荣松了口气,心道:玉面九尾妖狐灵力之强,也只有上古神器可以与其匹敌,而一个丧失了千年道行的人参精,这姜宸益未必会放在眼里。
趁着他们三人交谈,段容止低声道:“刚才来不及多考虑,唐突姑娘了。”
堇荣恰是被茶烫到了,吐吐舌头说,“是我唐突你了,我先拉了你的袖子。”
段容止递过一块手帕给她,道:“堇荣,我过两日便要回京城了,京城景物与洛城不一样,却也十分值得一看,你可愿……与我同去?”他许是怕她不答应,又忙道:“王妃性子温顺,你不必担心府上会有人难为你,我也保证,会真心对你好。”
堇荣捏着他的手帕一阵发憷,“你在说什么?”
他双眸澄如止水,道:“长白山上一别,我对你已经无法忘怀于心,你想必也未曾许嫁。宫中于你而言些许是要烦闷些的,但是只要我能做到的,决计是半点委屈也不让你受。”
一见钟情?堇荣付之一笑。她一个妖精,哪懂人类的情情爱爱?这段日子以来她没有太注意自己的长相,现在想来,或许这样的容貌,在人世间确实也是不多见的。容止否是也是为着这张皮相才说了这番话?
早就听闻民间传言有女鬼画皮的故事,花容月貌不过是一种假象,心在其内,非一眼就能看透。奈何这世间男子,从不以此作为告诫,是真的情深还是只为着一时的欢喜?
而凡人的情爱又可以维持多久?再久也长不过她的寿命。要她为着与一个人短短的数十载光阴而承担起永生永世的痛苦,这根本不可能。
刚想回绝,话未出口,已经被外面的一阵歌声所截住。
对面的男子眼神温润如水,让堇荣心中一阵彷徨,不知所措。
段容止见她思索已久又并未拒绝,以为她心下默认,神情不由得也喜悦起来。这更让堇荣心中为难,只想等花会一结束,便与他说明白。
段容止解释道:“刚才姜公子已经说明规则,参与的女子都要在一炷香之内赋诗一首,并为其配上字画,内容还需要与白茶有关。”
这姜宸益也是个有趣的人,虽然总冷着张脸,提出的规则倒是有趣:比试中,若有哪位姑娘一时答不上来,可请在座的男子为其代为作诗。当然,这姑娘要先想办法让人家甘愿为其出力。
姜宸益已经在楼下落座,从这里望去,正可以看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漆黑的眸子却是突然显出一抹狠色。
虽只是一瞬间,也让堇荣心惊。
他很快地收敛起神情,恢复淡漠的表情看着对面一一走出的女子。
高台之上,不知何时被人摆上了无数盆白茶花,或单瓣、或重瓣,或亭亭而立、或俯卧如睡,虽然都是白色,却也各有韵致。堇荣一直以为茶花是浓烈壮观的,自深秋之日一直怒放至早春之时,可眼下这些白色的茶花却是安静而含蓄的,有的花团锦簇、有的含苞待放,无不惹人喜爱。
难怪,这洛城虽不是盛产茶花之地,千阕楼的白茶花却能名动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