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林一染到底才多大呢？
可能刚刚过髫年，她还梳着很漂亮的辫子，好像刚刚过冬至，她穿着柔软舒适的绒裙子，点缀着粉色的蕾丝边，闪闪的一点碎钻让她看起来如同雪夜里的精灵。
李晴宁以前很喜欢打扮，也给林一染打扮得很漂亮，两个人经常在一起选衣服让林亦之在门外坐着等结账。
林一染那天蹦蹦跳跳地在房间里乱跑，双手拿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棒棒糖站在暖灯旁边骚扰她正在看书的爸爸，林亦之被她烦得没办法了就只好把她抱到腿上哄着。
“你在看什么书？”林一染在林亦之腿上十分悠闲地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舔两口棒棒糖。
“《活着》，”林亦之耐着性子回答她，抬手摸了摸林一染的头结果被她用“这是妈妈一大早打的辫子”为由给阻止了，林亦之皱着脸苦笑，“你最近课程学的怎么样？能看这本书吗？”
林一染把糖递给林亦之，抬手整理自己被摸了两下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才看着林亦之回答，“你女儿的课程你居然不知道？”
听着她颇像李晴宁的语气，林亦之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怎么会，我知道你肯定能读懂这本书，对吧？”
林一染对于林亦之刻意的阿谀奉承十分受用地点点头，“当然，不过我不想看，你念给我听。”
林一染当时的水平有限，那本书只能识一部分字，要看懂的话得拿着新华字典看半天。
林亦之当然知道她这个性子，也乐意惯着她，于是老老实实拿起了书准备给林一染念。
林一染的棒棒糖被放在旁边的小盘子里，她认真听着林亦之给她念的故事，无数人物从林亦之嘴里被念出来，那些带着血泪的一字一句狠狠在林一染耳边回响。
林亦之念了一半，林一染就不愿意听下去了，她抬手按住了书面，“我不听了。”
林亦之看着她别扭的样子有些好笑，低下头轻声问她，“为什么呢？”
林一染瞥了一眼书，上面有着明显的“死”字，她认识的字里，唯有这个她最不喜欢。
“我讨厌这个字，”林一染良久没有回答林亦之的问题，林亦之也耐心等着她，终于林一染嘟着嘴指了指那个字，“我讨厌它。”
林亦之了然地叹了口气，他把林一染抱紧了一些，“这不是一个多可怕的字，阿染。”
林一染不情愿地捂住了那个字，“可是它的意思不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玩了吗？”
林一染那个时候实在是太年轻，不明白天人永隔的利弊。
“可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记得他啊。”林亦之摸了摸林一染的头，这回没有被拒绝。
“有人记得他那又怎么样？”林一染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就好。
“活在别人的回忆里，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林亦之叹了一口气，低头吻了吻林一染的额头。
“回忆？那是一个很好的词语。”林一染皱着眉头想了想，“那死人活在别人的回忆里，是好事？”
林亦之笑了笑，“当然，如果我以后能活在阿染的回忆里，我会很高兴的。”
林一染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林亦之，“你是乌鸦嘴吗？”
“你还知道乌鸦嘴啊，”林亦之好笑地看着林一染，“已经越来越聪明了啊。”
林一染得意地一笑，“当然啦，我是老师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了。”
林亦之有些无奈地看了林一染一眼，看着女儿灿烂的笑容，把那句“那个老师其实只教过你一个学生”给硬生生打碎了咽下去了。
“还要继续听下去吗？”林亦之晃了晃手上的书，问林一染。
“好吧。”林一染点点头，手指了指桌上的棒棒糖，示意林亦之给她拿过来。
林亦之给她拿了糖，又继续念书。
黄澄澄的暖灯照着书，那些带着红色忧伤的字句也变得有温度，一个个人都活在了回忆里。
外面还下着小小的雪花，像是小小的白球，雪花滚进外面花园里的小池子里，水面早已经冻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雪花的形状就被凝固在这上面。
夜晚的景色比白天漂亮，黄色的路灯高高挂起，雪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而后没入黑暗，化作一摊浅浅的水。
李晴宁在楼下做着晚饭，他们家一般不请仆人，只有一个年迈的老管家来安排每周的钟点工，偶尔送林一染出去玩。
林一染还在楼上听着林亦之讲书，已经闻到了楼下饭菜的香味，有排骨炖冬瓜和她喜欢的红烧肉的味道。
林亦之念完了最后一段，慢慢关上了书，他把林一染好好地抱起来放在地上让她站着，自己去把书放在了书架上。
“我觉得，”林一染舔着棒棒糖，眼神很认真，“也许活着也说不定是一个不好的词语。”
林亦之刚放完书，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他看着还在舔棒棒糖的林一染，脸上慢慢地勾起了一个微笑，“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因为那个福贵他活着好惨啊，”林一染捧着棒棒糖没有继续舔，一本正经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他的爸爸妈妈老婆儿子女儿女婿外孙所有人都死掉了，只有他活着岂不是很可怜？”
林亦之满意地点点头，他蹲下来和林一染平视，“是这样没错，但是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所以即使生活不开心，也要活下去。”
“为什么？万一未来不开心呢？”林一染奇怪地看着林亦之。
“因为人始终要活在当下。”林亦之看着林一染的眼睛说道。
“活在当下？”林一染仔细想了想这个词的意思，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
为什么不去回忆以往，不去展望未来？
“因为不管你开心不开心，伤心不伤心，以往不会重来，未来也不会马上到来。”林亦之认真地看着林一染，“知道了吗？”
那时候林一染并不懂那么多，她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舔了一口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