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冬梅,大雪舞出了一月的寒冷,屋头的火炉,只看得见一点苗头,撑不过半柱香,它就得自生自灭。
袖中的手炉已经不暖了,二喜从内务府回来的时候,瞧见院子里的人,连忙放下篮子赶过来。
“娘娘,你怎么出来了?”她拉紧傅青华身上的披风。
傅青华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头看见不远处被二喜丢下的篮子,淡淡问道:“怎么了,他们还是不愿意给你?”
二喜早就习以为常,她扶着傅青华:“娘娘,外头冷,咱们进去吧。”
几乎每天,二喜都要去内务府求些炭火,内务府的人一开始会看在自己主子是妃子的份上,给些炭火,后来宫里的妃嫔,开始从中教唆,因为人多口杂,渐渐的,内务府也不再答应供应冷宫的炭火了。
如今她们主仆用的炭火,还是上个月省下来的,只不过,看样子撑不过明日了。
傅青华被二喜扶进了宫中,褪去身上的披风,二喜只拿着抖了抖上面的雪粒,然后放在一边,接着将傅青华扶在床炕上,替她脱去鞋子,拿过被褥盖着傅青华的腿。
傅青华一眼扫过四周简陋的布置,无奈:“罢了,容她们去吧。”
若是没有这华妃的空头衔,怕是连冷宫都住不了吧。
那些妃嫔争风吃醋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三年前将她送进冷宫时,她就一清二楚。
二喜是她的人,每日出去就难免在她们手里吃点苦头,她妃位未曾废去,但在太子登基时候,她本该皇后的身份却被楚昀龙直接以华妃纳入时,就已经和废妃无异了。
宫里妃嫔都恨她,不过是羡慕她得到皇上至高无上的宠爱和她这张脸,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在楚昀龙登帝那刻,一切都乱了。
后宫佳丽有增无减,他日日去储秀阁临幸秀女,然后封她们宫位,那些予她的海誓山盟已然不见,而她,也早就不信了。
只是二喜是她身为太子妃就一直伺候在旁的宫人,忠心不二,若是再跟着她,此后都是没有出头之日,更何况,万一她忽然有了三长两短,二喜也必须陪葬。
傅青华端过二喜沏好的茶,抿了一口,望向二喜,温声问:“二喜不小了。”
“若是算起来,刚好差娘娘一岁呢。”她高兴的说。
“可有过什么心仪的人?”傅青华笑,详装无心地继续问。
没想到,二喜竟害羞的低下头,没有回答。
念及此,傅青华大概懂了,放下手里的茶杯,去握住二喜:“若是有喜欢的人,便去跟了他吧。”
二喜终于反应过来,她以为娘娘在取闹她,急急跪下:“娘娘,二喜不是这个意思。”
“可本宫是这个意思啊。”
这回复彻底让二喜急哭了眼:“娘娘,奴婢……奴婢……”
见她慌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傅青华不再逗她,抬手扶起她:“本宫的意思,让你离开这里,你不过一个小姑娘,为何将余生白白浪费在冷宫?本宫一介废妃,命定于此,可你不一样,皇宫内妃嫔皆爱争风吃醋,稍不注意便是粉身碎骨,你没什么心眼,斗不过她们,唯有离开皇宫,才是最好选择,若是找到有缘人,便早早脱身吧。”
“娘娘的嘱咐,奴婢自然感恩在心,只是奴婢既然已经跟了娘娘,就算死,也得为娘娘而死。”
看着她坚定的决心,傅青华又有点恨铁不成钢:“本宫既已开口,你大可有其他选择。”
“娘娘,在皇宫,哪有选择啊。”她说得很笃定。
傅青华一愣,除了沉默,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二喜开口:“娘娘,奴婢去准备午膳了。”
傅青华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她也许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主仆二人总归有一人得活下去,那个人势必是二喜。
只因她清楚,父亲在朝中势力不可衡量,楚昀龙想要稳固地位,必须靠父亲的扶持,自己虽然身处冷宫,但看在父亲脸面,楚昀龙不至于对她怎么样。
有些女人,难免在后宫闲得慌,就会做些事来打发时间,所以冷宫自然避不了。说不定哪个时候,自己就真的中计,也得让二喜全身而退。
可二喜说的话,毫无反驳之力,楚昀龙是天子,他随口一句,二喜就没了性命,就算她去了天涯海角,杀了她,甚至不用吹灰之力。
傅青华轻轻叹了口气,抬眸望着那熄灭了的火盆,苦笑。
傅青华用完午膳,便在榻上睡了过去,二喜替她掖好被褥,悄悄关上门,生怕吵醒她,之后守门去了。
傅青华一觉睡到晚上,她撑起身子喊道:“二喜。”
无人回应。
她觉着奇怪,便随意披了件衣服走出去,晚膳正在桌上,似乎刚刚准备的,还冒着热气。
她直接开了门,一阵寒气扑过来,拍在她脸上,她没有知觉,一步步踏出去,外面天色蒙蒙黑,雪已经停了,周围并未点烛,几乎看不见路。
“二喜……”她再次试探性叫一声。
依然没人答应。
她在院里等了一会儿,人影未曾见到,正打算回头进宫,突然从树下跳下一个人,落在她面前,傅青华感觉不到熟悉的气息,直接动手。
奈何她长时间未曾练武,对面的人显然武力在她之上,没多久,那人在她出手抵挡时,旋身在后扣住她的腰,傅青华出手打算劈向后面,竟又被他反手扣住了双手,样子极其暧昧。
她挣扎无果,冷冷问道:“你是何人,怎敢擅闯后宫?”
那人在她脖子边嗅了嗅,之后响起悦耳的声音:“后宫?这难道不是冷宫吗?”
感觉到他的热气在后颈做怪,傅青华有些厌恶,恨恨骂着:“登徒子。”再继续挣扎,不想他搂得更紧。
“你见过这么好看的登徒子吗?”
傅青华不语,其眼中神情暴露她的想法,似乎在嘲讽他刚刚的话。
身后人被她这般模样逗笑了,被禁锢着动弹不得,却满脸怒火,活像受气的小媳妇,他故意放开一只手,去解她身上的腰带,邪魅的勾唇:“既然娘娘都说我是登徒子了,那不然便登徒到底,免得误了娘娘的话。”
趁他解开自己衣衫时,傅青华猛一出力,就逃出他的怀里,她忙低头去看自己下身,衣衫完好无损,疑惑地抬头看他,才看清他穿着一身夜行衣,浑身黑得与夜色交融,她看不清脸,唯有那双眼睛熠熠发辉,明澈见底。
“看娘娘的样子,貌似很失望?”那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打趣道。
“阁下并非皇宫之人,擅自进入皇宫,可知何罪?”
他所作所为,没有皇宫的约束,又没有朝廷诸侯的礼仪,一习羁傲的气息,像极了江湖中人。
他没有否认,借着散落在她脸上的月光,恍然失神:“原来你长这副样子。”
“你认识本宫?”
“傅家嫡女,谁不认识,而且在娘娘大婚时,我可是送了礼的。”
她成婚时?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各地官员都送了贺礼,她怎会如此记得眼前人的身份,更别提此人的奇怪装扮。
“你若想要回那礼,只管去找皇上,冷宫可不曾有什么宝贝。”
这女人砖抛得也是极好,直接抛到皇帝那去,莫非她以为自己还怕那皇帝不成。
“娘娘说的有理,但我的大礼,只能送出去,收不回来的。”
傅青华冷笑,显然不信他的伎俩。
男子靠近她的耳边,幽幽吐气:“风。”
她讶异,回想当年初嫁楚昀龙的场景,百朝宦官,红妆十里。
却有一抹无故风,当众吹落她的盖头,猛然回神:“是你做的?”
那人得意点头,还不怕死的上前挑起她的下巴,邪笑道:“传闻,傅家嫡女少有所为,年岁不大却战功赫赫,有倾国倾城之姿,但从来都是面具携身,不示人以真面目,所以我只是略施小计,想一睹娘娘绝色。”说完,他的手开始顺着向下:“那日见不清你的真面目,如今看了,便让人爱不释手了。”
这番举动,不知晓多少少女沉迷其中。
傅青华则用力挥开他的手,顺便嫌弃的擦拭下巴,似乎沾了什么脏东西。
那人不恼,反而愈兴奋:“很好,我甚是满意。”
还没等傅青华说些什么,门口就出现了动静,那人贴近她耳边,嘀咕道:“娘娘记住,我叫宗政雪微,日后必会再次相见。”
说罢,他笑着隐身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