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焦强
身为药2025-06-07 09:3412,383

   天刚亮,焦强开出租车去桥西邮政储蓄所。黄凯的存折里有五万多,比这两年做下的案子得到的钱要多。他放倒座椅,等储蓄所开门的时间里,一边躺着翻看林昌东的笔记本,一边回想过去发生的每一件事。

   走上这条路,要从九八年说起。再准确点,得从和许欣结婚开始说,那是一九八三年,他在齐市机械厂上班七八年了,当维修工,甭管啥机器,用电的,烧油的,或者靠人力发动的,闹毛病全找焦强,经他手一过,谁都不敢再撂挑子。焦强和人打交道比较少,他有一间自己的操作室,不需要修东西时他几乎不露面,整天和满屋的维修工具待在一块,他用过的每一个家伙什儿,无论钳子、扳手、螺丝刀,还是烙铁、电钻、万用表,他都再熟悉不过,指使它们像指挥自己的儿子一样自如。这只是个比方,那时他还没有老婆,生理问题全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解决。因为很少和人打交道,他没有机会认识适龄女性,更没有工友或者领导替他操心并解决婚姻问题。

   他有一把全金属的羊角锤,每天用完它,都要把它擦得崭新锃亮。羊角锤是他爸传给他的,一并交给他的还有一身维修的本领。可惜他爸妈还没教会他该怎么样生活,就早早地死掉了。于是他接了父亲的班儿,成为机械厂的一员。他喜欢听锤子敲击时迸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有力,震慑心灵,让人无法忽视。当他有节奏地挥舞羊角锤,砸向生病的机器,撞击声和他的心跳以相同的频率跃动,这让他感受到一种焕然一新的重生的喜悦。那时的他坚信可以凭手艺吃饭过好这一生。于是羊角锤成了他最好的伙伴,每天挂在他身上,陪他上班下班。应该是八三年八月份的一天,夜晚仍然延续着白天的燥热,他脱掉上衣,掖在裤腰带上,光膀子走回家。他家在老城区,城市与乡村的夹缝处,一路上没有灯,他要摸黑走。说黑不完全准确,天上有月亮,多少还有点光儿。他刚拐进自己家那条小道上,听到女人喊救命。声儿不大,跟小猫叫似的,从前面传过来。他约摸看到俩人在道边扑腾。扯衣服声撕拉撕拉响,肯定是撕烂了,女人持续尖叫,被捂了嘴,声儿出不来。他从后腰拽出羊角锤,奔那俩撕巴成一团的黑影过去,先照骑在上头高大的人来一下子,那人一声惊呼,气喘一半卡壳了,上身往后撅,应该是疼够呛,气没上来。焦强把羊角锤换到左手,右胳膊从后面锁住那人脖子,往后挒,道中间一摔不再搭理。他把羊角锤插回后腰,朝地上的女人伸手,本意是扶她一把,结果摸到一手软肉。女人身上应该是没遮没挡了,连哭带嚎,那一嗓子喊劈了,效果显著,近前的人家门口亮灯。邻居出门打手电过来,耍流氓那位早跑了,道边只剩光膀子的焦强和一个双手抱在胸前哇哇哭的女人。邻居大帮哄把焦强按倒在地,计划扭送派出所,交给法律制裁。

   焦强的脑袋让人按着,一张嘴,嘴里进一把沙子,他呸呸两下,扭脸冲女人喊,你吓傻了吧,赶紧解释解释。再他妈不说话,妈的我得等着吃枪子了。

   女人止住哭声,说话时嗓音嘶哑,“耍流氓的不是他,跑了。他给打跑的。”

   焦强被松开,就地盘腿坐着,吐沙子。邻居的手电往女人身上晃,他发善心,把上衣扔女人脚边,让她穿上。女人腾不出手,手电光往她身上照,他挪过去挡在女人前面,让她背过身穿衣服。话说清楚了,焦强从臭流氓变成英雄汉,邻居朝他竖大拇指,夸他好样的。

   女人叫许欣,刚从杜尔伯特县过来,来齐市打工,在纺织厂食堂当服务员,在这片租房子住。今天回家晚,让人尾随了。出这事,不敢一个人在家。早年和焦强爸妈关系还行的邻居大娘把许欣领到焦强家,两个女人坐炕上唠嗑。焦强在厨房烧开水,拎暖壶进里屋时说,你把她领我家,我咋睡觉。大娘白他一眼,转头问许欣,还害怕不?许欣点头。邻居说,今天就在这吧,大娘陪你,焦强这小伙子挺可靠。焦强不吱声,给俩人递热水杯,焦强闻到许欣身上有油烟味和生菜叶子味。比机油味香。

   焦强听俩女人唠半宿,东拉西扯的,接不上话,在炕梢铺上被褥,自己先躺下来。大娘唠到焦强身上,问女人觉得焦强咋样?焦强闭眼睛,打呼噜,没睡,装的。

   许欣说人不错,有正义感。

   大娘说,长得也不次,放大街上不至于倒数。单身。人品不用说,事上已经见到了,知道疼人。机械厂正式职工,收入稳定。

   许欣说,那还挺好的。

   大娘一听音儿,笑了,说,出这件事是老天注定的,你俩交个朋友吧。

   八三年年底,焦强和许欣结婚了。知道怀孕以后,回杜尔伯特县生孩子是许欣提出来的,杜尔伯特妇幼保健医院有亲戚,能少花点钱,这是其一。其二是焦强家没老人,他俩年轻,伺候月子没经验,在娘家是最佳选择。还有三,怀孕以后,许欣把工作辞了,家里花销全靠焦强,许欣有娘家人照顾,焦强可以专心工作,两边不耽误。焦强认为许欣考虑的很周全,听她的。焦家龙是八四年六月份出生,早产,焦家龙长到半岁,焦强把他们母子接回齐市,焦家龙已经有九斤重,虎头虎脑的,发育应该没什么问题,各部分零件都能正常工作。老婆孩子都有了,焦强对生活挺满意。

   一九九一年年根儿,机械厂的公示栏上贴出告示,厂子的效益不像往年那么好,请广大工友做好工资下调的思想准备。九二年的新年,没有几家过的舒心。据说全国都一样,大小厂子都在走下坡路。刚出正月,情况比想象中糟糕,厂子踏上改革道路,不提降薪了,第一步先裁员。厂里领导成天大会小会开着,对着花名册研究该让哪些人第一批挨刀。

   有天下班回到家,焦强把这事说了。焦强有技术,车间里每一台设备都离不开他,所以他不担心他会倒霉。许欣让焦强去找领导,送点礼,上个保险,防患未然。给他拿了钱,他出门溜达到天黑,大包小包拎回家,全是从饭店打包回来的吃喝。焦强还给许欣买了一瓶雪花膏。许欣骂他没把钱花到正地方,焦强不这么想,开饭馆靠厨子,开医院离不了大夫,放机械厂身上是一个道理,工人那么多,下岗咋轮轮不到他这个维修工身上。焦强说的有道理,许欣信了他的话。晚上一家三口信心满满地吃了一顿丰盛晚餐。

   厂领导、工会代表、各车间头头投票表决,把下岗名单给定了。生死簿上第一个名字就是焦强,这是他没想到的。焦强只跟设备打交道,平时收了他那么多关照的铁疙瘩们却没法替他说句公道话。焦强不服气,跟下岗工人一块回厂子闹。脱掉工服了,原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工友翻脸不认人。回厂子继续上班不可能,要赔偿更没有。有些下岗工人把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撺掇一伙人抢劫。开始还坚持原则,图财不害命。焦强入伙以后,让许欣带着孩子回杜尔伯特县。焦强这波人有五六个,不仅抢劫,也回机械厂偷设备倒手卖掉,每回都能得手。当时和他有相同遭遇的下岗工人不少,许多都走上了这条道,满齐市流窜作案。焦强分到手的钱自己留点用,大头儿送到杜尔伯特。让许欣存下来,将来给儿子念书用。他对儿子寄予很大希望,他决心好好培养,让他将来念大学,找个好工作,别过得像自己似的,净受气。许欣问他哪来的钱,他说是跟厂子里要的。这个理由用不了多久,早晚要露馅,回回去厂里都能拿到钱,没道理。有钱干啥还裁员。有个岁数比较大的工人看得远,专门找焦强谈过一次心,抢劫到底是歪门邪道,见好就收吧。现在本钱有了,不能越陷越深。和焦强商量俩人合伙,去南方支个摊开个维修铺,焦强有手艺,赚钱拿大头儿。

   焦强寻思一宿,还是没干。抢劫来钱快,心都飘了,再让他赚辛苦钱,一时半会转变不了思想,继续跟着团伙混。老下岗工人的担忧后来果然应验。派出所早就盯上抢劫团伙了,有回夜间拦路抢一个落单行人, 行人乖乖掏钱呢,没成想是个陷阱,四下里窜出十几个警察把他们一窝端了。焦强被判六年,派出所通知家属,许欣才知道焦强居然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物,一闯祸就把天捅穿了。

   焦强蹲监狱那几年,许欣开始还去探视,基本上一个月去两回。第二年就坚持不住了。等到焦强刑满释放,去杜尔伯特找许欣,许欣活得挺滋润,跟情夫在家里过上了。一点都不知道避人,焦家龙还在家呢,俩人就轱辘到炕上去了。焦强把男的打跑,没动许欣一根手指头。不对许欣动粗,是因为焦家龙当时哭的挺厉害,都抽抽过去了。冷静下来的焦强想了挺多,自己安慰自己,焦强能理解许欣,老爷们一判就是好几年,她一个女人日子咋过,偷人可以原谅。现在他放出来了,该断就断,日子得回归正轨。他计划好了,在监狱里这几年,维修技术没荒废,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许欣嘴上答应的漂亮,背地里藕断丝连。有天焦强出去找活儿,许欣抓空儿又把情夫喊家里去。焦强回到家,看到一黑一白两条大肉虫在炕上叠叠乐,焦强没声张,上小卖店借座机打报警电话,给了个地址,说有人卖淫。焦强是跟警察一块进屋的,许欣被抓现形,当场懵了,见到警察就打蔫,裹着个大棉被,往炕梢一蹲。警察把许欣和情夫批评一顿,清官难断家务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焦强记得警察走了以后,他骂许欣,搞破鞋,不要脸。

   许欣也回嘴,说他也没好哪去,一个抢劫犯。

   焦强说,我抢的钱我花了多少,你花了多少。许欣嘴上不饶人,你是抢了座金山啊,还是抢了个银行,那点钱吃一辈子啊。现在你花的都是我相好的钱。你他妈现在是让一对奸夫淫妇养着呢。

   俩人撕破脸皮,许欣更加无所顾忌,焦强在家时,也敢把人叫来。过去许欣不这样,只用了六年她变成泼妇了,焦强不知道该怪谁。焦强忘了具体是哪天开始生出杀人的心。因为什么,他记的比较牢。他放出来回到家以后,没几天就发现儿子瞅人时眼神不对劲,发直,两颊都是抓痕,自己挠的。他留心观察几天,大多时候儿子是正常的,看不出毛病。挺欣慰的一点是,焦家龙和他亲,发病了也还认他,说啥都听,这反倒更让焦强揪心。领儿子到医院检查,医生说看不了,精神问题,让去市里三院看看。三院的医生问焦强,孩子是不是受过啥刺激。焦强答不上来,那会儿也没往许欣身上寻思。直到有一天许欣带人回家,焦家龙立马犯病,情绪失控,暴躁易怒,打人,更多的打自己。焦强就知道这毛病病根在许欣身上。焦强记得真正动手时,他用的就是他那把羊角锤,先是一锤子敲死许欣,情夫光屁股从炕上跳下来跟他扭打。情夫人比较胖,体格占优势,把焦强压在下面抢羊角锤。焦家龙看到焦强被人欺负,只会捂脑袋哇哇叫。听到焦强喊他,儿子,过来帮我一把。他才恢复点精神。冲上前乱拳砸在情夫的脸上,傻子身上有莽实劲儿,打的情夫口鼻喷血,情夫招架不住。让焦强钻了空子,腾出手挥动羊角锤。情夫挨了几下,没立刻死掉,认怂了,说要赔钱,焦强把他身上的钱财搜刮干净,还是一锤子送他上路了。

   这算是焦强父子俩第一次合伙杀人。

   当天夜里,焦强把两具尸体拉到县西头的坟圈子,挨着许欣爹妈的坟边埋下了。他就是要让许欣爹妈在阴间看看许欣都干了啥,死的一点都不冤。

   许欣一直不露面也不是个办法。邻居跟焦强闲聊,他说许欣去南方打工了。一出正月,焦强干脆躲出去,领焦家龙去省上看病。医生说焦家龙的病情已经挺严重,抓紧时间住院接受治疗还有康复机会。治好得两万多,费用太高,从许欣和她情夫手里搞到的钱还不够。焦强就开点管镇定的药,跟医生说回家再考虑考虑。

   那个年景,活儿不好找,焦强愁了一段日子。有一天去按摩房找小姐,事儿办到一半,有人敲门通风报信说有警察突击检查,让他们赶紧收拾。小姐穿上裤子,下了按摩床,让焦强躺好,装模作样给他按脚。警察进屋问话,小姐的手哆嗦的不像样。

   就是那回,焦强又想起许欣。这号女人都一个德性,没皮没脸,张牙舞爪,但见了警察全怂成一堆。于是一个发财的念头在焦强心里成型了。他打听人,找到陈永志,办了两本警察证。焦强觉得做戏就得做足,差一点都成不了事。去省里给焦家龙买药,顺道拐到隔壁省找人买两套假警服,说是假的,晚上想分辨真假也难,又买了个仿造的警用手铐。

   他一开始就把性工作者当做目标,专门找那种独居的,冒充警察上门,只要开门,别的都好办,反正已经杀过人,心里那道坎早跨过去了。她们手上有现钱。焦强都想好了,整够三万就收手。把焦家龙送到省里去住院,大城市,机会比小地方多,他可以找个活儿一边干着,一边照顾儿子。过几年再回来,谁还能知道杜尔伯特县的几个案子是谁干的。日子照样该咋过咋过。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七日以前。他已经做过三次案子,警察抓不到凶手,把工夫耗在娱乐场所,警察成天在街上转悠,那段时间洗浴城、按摩店生意不好做,小姐们转移阵地,当楼凤。这对焦强有利,他不用徘徊在娱乐场所蹲目标,再冒着暴露的风险尾随下班,直接到目标的住处就把事情办了。

   杀黄秋影时出了岔子。黄秋影是他新物色的目标,住东赢洗浴城旁边的卫生小区,独居,对门没人,那天晚上快一点,他和儿子从幸福村出发,往卫生小区走。一路人没啥人,夜间巡逻的警察也见不到,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了,没有不做的道理。快到东赢洗浴城碰上个男的,够着脑袋往卫生小区方向瞅。焦强拿不准他要干啥,怕他坏事。打算唬他一下。走近才注意到,那人喝酒了。亮出证件,查他身份证,是个外地人,几句话把人唬进洗浴城。

   后来到黄秋影家,带上线手套,敲门,黄秋影在里面问谁呀?

   焦强举着假警察证,给猫眼里的黄秋影看,说,警察。

   黄秋影就开门了。

   焦强说向她了解点情况,黄秋影把他和焦家龙请进屋。他们爷俩在客厅向黄秋影问话。焦强给黄秋影上铐子,进屋做的第一件事。气势上先镇住她,后面怎么做,主动权在焦强手上。焦家龙在客厅审黄秋影,坐在沙发上,黄秋影在他对面坐小板凳,俩人中间是玻璃茶几,焦家龙把假警察证放在上面。焦家龙问一句话,黄秋影答一句。做戏做全套,焦家龙趴在茶几上往笔记本上做笔录,对,电视上管这叫做笔录。爷俩审讯犯人的知识是从电视剧里学的。焦家龙对审讯环节特别感兴趣,焦强由着他的性子,动手前让他过过审犯人的瘾,他认为这样挺好,可以锻炼焦家龙的脑子,也许有助于他病情的恢复。他倒不怕让目标看出啥来,干这行的,让警察找上门,哪顾得上分辨真假。早吓傻了。

   黄秋影家住一楼,焦强把全屋窗帘都拉上。黄秋影家有两间卧室,主卧看着清爽,钱包放在衣柜隔板上,钱包里有人民币一千三百七十九块零五毛,没有银行卡,也没翻到存折。次卧屋里一股香水味,不太好闻,床头柜里没钱,只翻出不少安全套。他拿出两个。焦家龙已经十七岁,如果没撞见他妈跟人搞到一起,兴许不能得这个病,怕这病影响到他身体发育,将来结婚生孩子有问题。也许是一进门发现黄秋影的年纪和儿子相当,焦强头回萌生出让儿子成为男人的想法。焦强又拿出一个安全套。

   焦强从卧室出来,焦家龙正说到要把黄秋影按卖淫嫖娼抓回去拘留,黄秋影害怕了。说能不能不抓她。

   焦强走到黄秋影身后,掐住黄秋影的脖子,这次没用羊角锤,主要怕一会儿焦家龙见着血,心里有阴影。黄秋影缺氧死过去了。焦强把人拖到主卧,脱了裤子,戴套做两次,然后叫焦家龙进屋,把新的套子交给焦家龙。黄秋影的裤子衣服只脱一半,焦家龙没反应,焦强把黄秋影的手铐解掉,脱光她的衣裤,又把次卧的情趣用品翻出来扔床上,挑几样给黄秋影换上。

   焦家龙的生理功能正常,焦强放心了。但是新的担忧也出现了。焦家龙做一半,又给黄秋影扒了个精光,然后给黄秋影翻个身,趴在床上,他从后面进入黄秋影的身体,动作凶狠,啊啊乱叫,手指用力抓挠黄秋影的背,留下一条条血印。一开始,焦强很难想通儿子的第一次为啥这么癫狂,可他几秒钟之后就想明白了,全他妈赖该死的许欣,臭不要脸,办事不知道背点孩子。愤怒填满焦强的胸膛,他命令焦家龙停下来,但焦家龙已经完全沉浸在从未体验过的欢愉中,将父亲的话抛在脑后。

   听到敲门声时,焦强一愣神。再听到钥匙捅进锁眼的脆响,焦强在焦家龙的脸上甩了一巴掌,把黄秋影的尸体翻正,捡起用过的安全套。拽上焦家龙。俩人是打开主卧的窗户翻出去的。

   他们逃离卫生小区,跑出老远,焦家龙忽然跟焦强说,他把假警察证落在茶几上了,还有手铐,放在床上没拿。

   焦强没骂焦家龙,他们原路返回,焦强做好多杀一个人的准备。走到黄秋影家主卧窗户外,嫖客已经走了。撩开窗帘翻进屋,手铐又重新戴回黄秋影的手腕上了,茶几上的假警察证没动。焦强拿回手铐证件,在屋里又转一圈,确定再无疏漏,跳上窗台。焦家龙刚从墙根儿下站起身,伸手给焦强,让他借把力,黄秋影这时咳嗽一声,吓得焦强身躯震颤。焦家龙喊他一声“爸”,他捂住儿子的嘴。猛回头,黄秋影迷迷糊糊醒来了,像毛虫一般缓慢扭动身体。焦强从后腰抽出羊角锤,跳下窗台。

   黄秋影睁开眼,就看到焦强站在床边。焦强刚举起的羊角锤因为黄秋影下体流出的液体而迟迟没有落下,焦强临时决定掐死黄秋影。

   这次作案以后,他们歇了一段时间。因为嫖客突然进门把焦家龙吓到了,烦躁易怒和自残的毛病发作的频率又提高了。焦强带焦家龙去市里看病,在第三医院附近租套房子,躲了半年多。这次失误让焦强后怕,动了永远逃离杜尔伯特县的心思。

   焦强在一家汽修店找到工作,白天他去上班,把焦家龙一个人锁在出租屋里,中午回去一趟给焦家龙送饭。焦强在家,能陪儿子唠会儿磕解解闷,多数时间,焦家龙一个人看电视,后来偷摸看焦强租回来藏在枕头下面的黄盘,焦强撞上过几回,都没深说他,怕哪句话不对,焦家龙再犯病。因为焦强的技术好,回头客认他的多,抢了老员工的生意,背地里受到不少教训,焦强都把气忍下来了。这么坚持小半年,焦家龙的病情有所转好,不受刺激看不出有毛病。三院的医生说还没去病根,靠药物控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最好还是住院,接受更专业的治疗。医生的话情真意切,焦强只好说回去筹钱。

   三院水平是好,但距离杜尔伯特还是太近了,而且大城市更权威,要住院的话,焦强倾向去哈尔滨。下定决心以后,焦强打算回杜尔伯特,把房子卖掉,离开市里前,去汽修店结工资,老板请他吃饭,就在店里。过去合起伙来欺负焦强的几个老员工作陪。老板挽留他,提出涨工资。焦强犹豫了。老员工打岔敬酒,祝焦强一路顺风。焦强不跟他们碰杯,和老板说再考虑考虑。这顿酒喝的都不痛快,渐渐都过量了。老员工嘴上没有把门的,话里起刺,每一句都针对焦强。不知是谁先起头,聊到杜尔伯特,一个老员工说到连环杀人案,焦强斜愣他,他说你看啥,案子是你做的?另一个老员工接话,说焦强蔫巴的,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焦强只咧嘴笑,不犟嘴。都喝多了,焦强觉得羊角锤别在后腰硌的慌,打算抽出它亮亮相。一个老员工中途离场,再就没回来,焦强才压住杀心。真不能不继续在汽修店干了。

   焦强和焦家龙又回到杜尔伯特,到幸福村已经是个晚上,往家走的路上,前面有个年轻的女人,焦家龙活泛起来,焦强拽着他的手,他还够着往前使劲。那女人可能是有察觉,回头看过几次,忽然在快到焦强家的一户门前停下,慌里慌张地喊一个人名。从那家院里出来人了,焦强赶紧抓牢焦家龙,继续往前走。

   后来焦强才知道,那段时间杜尔伯特正在开展人口普查,在家安安稳稳地待了几天,大门上写了卖房,但一时半会没人来问,有天焦强出门,打听连环杀人案的进展,县里公安局把一个石家庄人当成凶手抓了。这让焦强心存侥幸,认为还可以做一次再走,于是白天总往外跑,寻找新的目标。当时劳动小区老有警察进进出出,他跟人闲聊,有个大车司机在云南撞人跑了,警察去司机家了解情况。焦强把司机独自在家的老婆当成了离开县城前的最后一个目标。

   二〇〇〇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那天晚上八点多,焦强动手前,在劳动小区对面的饺子馆吃饭,一进门,焦强认出过去给他办假证的陈永志。陈永志喝酒了,和另外三个人打麻将,打的挺大,麻将桌上拢共得有大几千。焦强被勾的心痒痒,让他们继续打,他问陈永志认不认识他,陈永志说有点印象。焦强打定主意,走之前不能给陈永志留活口。

   杀陈晓静没出啥错,唯一的不足是焦家龙开荤以后,对男女之间这点儿事痴迷。焦强敲倒陈晓静,焦家龙不管不顾非要来一下,拦着他,他耍脾气。陈晓静怀孕了,月份还不小,估计四五个月,撂开上衣,能看出肚子已经隆起来。焦强在陈晓静家里没翻出安全套,打消强奸的念头,焦家龙不干。跳起来几脚跺在陈晓静的肚子上,血崩的可哪都是,大小便全出来了,整的挺恶心。

   出了劳动小区,陈永志他们的麻将局还没散。焦强和焦家龙守在外面,等到路灯都灭了,陈永志自己出来找犄角旮旯撒尿。焦强没打算直接来硬的,身上这身皮能唬住陈永志。他拎着羊角锤藏背后,走过去喊陈永志的名字,还生着气的焦家龙嗷一嗓子,向陈永志冲过去。陈永志撒腿就逃。

   焦强只能甩开腿脚撵他。碰上林昌东是意外。天太黑了,陈永志从林昌东身边跑过去时,焦强离得远,看不清,到近处才看出他身上的警服。假警察撞上真公安了。躲肯定是躲不掉,硬着头皮迎上去。焦强说在抓小偷,并把小偷逃脱的责任怪到林昌东身上。林昌东和他的同事过意不去,要帮一把。

   他们“四个”警察追着陈永志来到天湖公园,在阳光温泉酒店门前的灯光下,林昌东询问焦强的工作单位,焦强认为那会儿林昌东已经对他起疑心,肯定是焦家龙杀陈晓静时崩到身上的血露出了马脚。下决心连这两个警察一块杀掉,他继续指责林昌东,林昌东可能是抹不开面,跟他一起进天湖公园找陈永志。

   天湖公园里漆黑一片,一走进去,焦强就动手了。先照林昌东的后脑勺来上一锤子,人当场倒地。焦家龙抱住另一个警察,锤这个人时直接打的正脸,血喷出来,整焦强一脸。天黑,也不知道把这人打成啥样。听到警车开过来的声音,焦强和焦家龙一人一个警察,背起来就跑。通过水上的浮桥,跑到土坝子上。搜刮两个警察身上的财物,敲碎冰面,把他们的尸体沉进水里。然后沿着土坝子,绕了很远的路,才回到家里。

   要是没有这两个警察坏事,焦强不会来石家庄。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在某个时间他就要去某个地点遇见某些事。那个叫林昌东的老警察身上搜出一本记事本。上面记录着他调查连环杀人案的线索。林昌东已经从一个叫黄凯的石家庄人嘴里知道他碰到过两个警察的事,这是个隐患。焦强还记得这个人,在东赢洗浴城装模作样查过黄凯的身份证,没想到会因为这么个人铸成大错。

   焦强决心永远离开杜尔伯特前,把黄凯解决掉。灭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黄凯是个做生意的,可以从他身上搞点钱。

   焦强父子一到石家庄,按林昌东的笔记本上记录的地址,打辆出租车找到黄凯家。到地儿了,焦强给司机五十块钱,让他今天别跑活儿了,包一天车。司机没干。要一百,焦强再加十块,说都不烧你汽油,六十算纯收入还不知足。讨价还价,最后涨到七十块钱。

   司机把出租车停在黄凯家不远的土路上,放倒座椅睡觉。焦强只看到过一个女人从黄凯家的大铁门里进进出出,有时候牵着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应该是黄凯的老婆儿子。黄凯始终没露面。

   司机的觉浅,醒来觉得枯燥,有一搭没一搭和焦强聊天。焦强套司机的话。司机是石家庄本地人,单身,独居,家在桥西区。焦强拿出警察证,把身份公布给司机。快中午的时候,焦家龙肚子饿得叫唤,焦强给司机拿二十块钱,让他去旁边小卖店买点吃的。司机拔掉车钥匙下车,回来时拎一透明塑料袋,鼓鼓囊塞的,司机买了六个面包,三瓶水,三根火腿肠,三包榨菜。焦强给他的二十块钱没花,又还给焦强。司机说,当我请客,里外一算,还相当于你花五十块钱包的车。

   焦强说,那谢谢了呗。司机就笑。焦强吃东西也不错眼儿地盯梢,司机瞧不出乘客在唱哪出儿,又好奇,感觉相处小半天,关系咋比刚认识近点,多嘴问焦强这是在办案子吗?

   焦强没接茬,瞪他一眼。司机住嘴不再开腔。出租车一停就是一天。天黑后,焦强说今天就到这,明天再过来。司机打着车子接话,你们住哪,明天一早我接你们?

   焦强说,这家男的杀人了,听说没有?

   司机心里一慌,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案子,说不知道,新闻上没报。

   焦强说这几天你别拉活儿了,跟我干,不让你吃亏,还是七十块一天。案子破了给你颁好市民奖。

   司机挺高兴,说这不让我占大便宜了嘛。两位住哪,我送你们。

   焦强拍一把鼓鼓囊囊的后腰,说俺们这带家伙事来的,能到处乱跑吗。你把车开回家,我俩在车上对付一宿就行。

   司机说那哪行,这天死冷,住家里吧,住宿免费,你们办案辛苦,觉得好好睡。

   当晚返回市里,出租车开往桥西区,行驶到一片平房,路上还有人,焦强让司机再转一圈, 等大街上没啥人了,才又折回去。出租车停到大马路上,焦强父子俩跟司机回家。司机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拉着灯绳,焦强从后面动手敲烂司机的脑袋。人一声没吭,倒在外屋地,抽筋似的挣巴两下,人就不动了。

  

   一脚油门没撞死黄凯,算他命大。

   二〇〇一年一月十四日这天,焦强终于等到黄凯露头。早几天,黄凯跟一辆满载苇子的大挂车回来,工人把苇子卸到院子里的时候,黄凯的媳妇领着孩子出门。黄凯从院子里追出来,两口子在大门口撕巴了一阵子。可能是要盯着工人干活,黄凯最后放任娘俩走了。焦强等了几天,黄凯猫在家里不出来。焦强一直没找到机会进入黄凯家。

   这天有人坐出租车来黄凯家,敲开大铁门,进去了。没多一会儿, 黄凯骑摩托车往南边走,焦强发动汽车。去他家的那个男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冲焦强的出租车招手,他理都没理,直奔黄凯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追出去有两里地,焦强看到黄凯的影子,焦强提速撞上去。黄凯连人带车被撞飞,摩托车飞到地里,人倒在路中间。黄凯在土路上蛄蛹,嘴里直哼唧。好在是天黑,地儿偏,路上没人。焦家龙拎起锤子就要下车,焦强喊住儿子,夺过锤子,把儿子按在副驾驶座椅上。他说爸去,你老实待着。

   他走到出租车前,把趴在地上的黄凯翻个面儿,举起锤子,黄凯已经被撞迷糊,这锤子没砸下去。他把黄凯的棉衣撩起来,套头蒙住他的脸,从他腰上解下钥匙串,再把他拽起来,塞进后排座。

   后备箱里没有放他的地方了。

   焦强开车到黄凯家里,里里外外翻一遍,从里屋放电视机的木质五屉桌上锁的抽匣里翻出存折,回到司机家的平房区,道上还有人活动,他们开车在市区里转了几圈,等到后半夜,才带着黄凯走进司机家。

   他们要审一审黄凯。

   焦强把那个叫林昌东的警察的笔记本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打亮手电筒,放在桌子上,光对着坐在对面的黄凯的脸,黄凯的手上戴着手铐子,人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满屋一股尿骚味。焦强想,挺大个老爷们,能让人吓尿,也是够呛,干不了大事。

   焦家龙把一个笔记本摊平,翻到新的一页,借手电筒的余光,边问边写。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姓名。”

   黄凯说:“你们谁啊?”

   焦强说:“自己犯啥事了心里没数吗?”

   黄凯说:“嫖娼的事不说好了,是个误会吗?”

   焦强说:“问你啥说啥,哪那么多废话。”

   焦强拿胳膊肘怼一下坐在右边的焦家龙,焦家龙又问:“姓名。”

   黄凯说:“黄凯。”

   焦家龙问:“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七号晚上你在哪?”

   黄凯说:“在杜尔伯特,东赢洗浴城。”

   “没去别的地方?”

   “中间去黄秋影家一趟,后来又回东赢洗浴城睡觉。第二天坐车去下面乡镇收苇子。”

   焦家龙问:“中间没遇上啥人?”

   “等会儿。”焦强扒拉一下焦家龙,问:“收苇子一年能挣多少钱?”

   黄凯说:“看行情,好的时候一年能挣三四万,差点也有一万多。”

   焦强问:“买卖干几年了?”

   黄凯说:“五六年。”

   焦强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然后又拿胳膊肘怼焦家龙。焦家龙继续问:“那天没遇上啥人?”

   黄凯说:“碰到俩警察查我身份证。”

   焦家龙问:“黄秋影被人杀了,是不是你干的?”

   黄凯说:“你们是杜尔伯特来的?她死跟我没关系啊,不都说是俩警察干的吗,咋又往我身上赖。”

   “俩警察?”焦强问,“谁说的?”

   “杜尔伯特县人都这么说。叫林昌东的,还有他儿子,俩警察。”黄凯说,“杜尔伯特有个警察过来,他在查这案子,他拿那俩查我身份证的警察的照片让我认,也可能是他俩。你们和他不是一起的吗?”

   焦强冷下脸,问:“查你身份证那俩警察长啥样?”

   黄凯说:“黄秋影死真跟我没关系,把我放了吧。”

   “放屁,你的事还没完呢。”焦强说,“嫖娼罚你两千,不多吧。”

   黄凯说:“不多。”

   焦强说:“你存折密码是多少?”

   黄凯不说,焦强站起来,从腰里抽出锤子,走到黄凯背后,照他后脑勺比量着不轻不重来一下子,“不说上你家杀你媳妇儿。”

  

   邮政储蓄所一开门,焦强收敛心思,座椅靠背调回原位,把车打着火。再看一眼写在手心里黄凯说的密码,嘴里念一遍,闭眼又默背一遍,心里祈祷黄凯最好不要撒谎。逼迫黄凯说出密码以后,焦强打算立刻灭口,黄凯犯病了,人直抽抽,万幸他身上带着速效救心丸,喂他吃下以后,人缓过来了。这么一折腾,焦强留了个心眼,怕黄凯故意拿假密码忽悠他,留了黄凯一命。心想等拿到钱再处理黄凯。开门下车,走进储蓄所,柜台里有两个女柜员正交头接耳,还有一个伸懒腰打哈欠。他一进门,都停下动作,朝他望过来。焦强选中那个伸懒腰的柜员,把存折顺取款槽递到柜台里,坐下说:“取钱。”

   柜员核实存折上的金额费了点时间。她问取多少。焦强说:“全都取出来。”

   “存款一共五万八千三百一十六元两角六分,全部取出来吗?”

   “对,全取。”

   “您稍等一下。”柜员站起来,拿着存折敲开一扇防盗门,两分钟之后打头走出来的是个男人,穿一身黑色制服,还打领带,应该是经理。他对焦强说:“得等待一下,您要取的现金数额太大,我们这不够,得从分行调。”

   那女柜员跟在经理身后,经理宽挺的肩背挡住她,这会儿她已经偷偷往焦强这边瞟了三次。焦强和她对上目光,她的眼珠赶忙往别处看。经理推她一把, 女柜员拉开防盗门,进去再没出来。

   焦强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转过头往储蓄所外面看,清晨街上的行人挺多,车来车往,焦强心里不踏实,说:“你们现在有多少?”

   经理说:“请耐心等待一下,先生——”

   焦强从椅子上站起来,“零头不取了,五万八有吗?”

   经理说:“不好意思,先生——”

   焦强说:“先取五万,我着急,快一点。”

   经理说:“我打电话帮您催一催分行,您再坐会儿。”

   经理打开防盗门进去,不多一会儿,他出来,满脸笑容,“先生,钱马上送过来,您再稍等片刻。”

   焦强望着墙上挂钟的指针,这一等又是十分钟,八点四十三,一辆押款车开到储蓄所门口,两个穿防弹衣戴头盔,手里拿长枪的押运员护着一个人拎保险箱走进柜台里面。焦强望着那两支长枪,心脏乱跳。又过了一会儿,经理终于拿出六打百元钞票,坐到焦强面前,让他在密码器上再输一遍密码,焦强到底忘了,伸手心,重新看一遍才按。经理隔着柜台,用点钞机清点钞票。拢共六百张,六万,经理从一打钞票里,点出十七张,接着从钱匣里找零票。

   焦强说:“零头不取,就这些。”

   焦强从取款槽里结结实实地拿到五万八千三百块,新鲜的钞票直烫手,焦强的心跳的更厉害了。这些够他给儿子看病了,病好以后,应该还能有剩,做点小买卖,生活重新开始。过个三五年,谁能知道他过去干过啥。他盘算的挺好。转头还没走到储蓄所大门,经理忽然喊住他,这一嗓子让他腿肚子转筋,差点没沉住气开蹽。

   经理说:“先生,您把存折落下了。”

   焦强拿上存折,在手上掂了掂,这玩意放手上不如现金瓷实,飘轻。临出门,他把钱分别装进衣服兜和裤兜,又挨个摸了一把。走出储蓄所,把存折一撕两半,来到街对面,上车前,顺手扔进垃圾桶。

   焦强一脚油门还没踩下去,有俩人一前一后拉开驾驶位后面和副驾驶的车门,一屁股坐进来。坐到后排的人说:“你车里咋一股臭味。”

   副驾驶那人耸耸鼻子,说:“还真是。”

   焦强把脸冷下来,“逼事真多,下去,我不拉你俩。”

  焦强把俩人撵下车,一脚油门开走了。开十来米,差点撞上迎面走到机动车道上的路人,他按两声喇叭,把那不长眼的赶走。那人瞅一眼他的车,不声不响地让开了。焦强从后视镜里看到俩人干嘎巴嘴儿,声音传不到他耳朵里。焦强嘿嘿地笑出声,他对自己说:“也就这一阵儿,还能把我记一辈子。”

  

继续阅读:第九章 杨文庭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天在看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