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昌东
身为药2025-06-27 13:358,211

  黄凯出院以后,被关进看守所。按规定,把犯罪嫌疑人羁押起来得通知家属,拿出什么理由,局里开会讨论,意见有分歧,下来按照林昌东的意思,先以嫖娼的罪名通知黄凯的媳妇。杀人的罪名等落实以后再公布。

  单位报到上级的关于林昌东的复职的请示还没批下来,老马私底下去了解,上级领导还是建议等黄凯这有准确消息以后再讨论。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想网开一面有心无力。于是老马劝林昌东趁机给自己放个假,案子有杨文庭照应。年轻人摆平不了,知道该向谁求助,变相相当于林昌东仍在跟进,还有啥不放心的。这回林昌东同意了。

  杨文庭往石门庄市局打过一次电话,转到辖区派出所,打听黄凯,接电话的民警挺尽心,专门跑到黄凯家,跟周围邻居扫听。民警对黄凯的评价是买卖人儿,没犯过事,抛开他嫖娼这件事见光了,私生活不检点,大面儿上算是个好人。

  杨文庭提审黄凯两次,黄凯不是很配合,但也证明不了黄秋影的死与他无关。案子僵到这了。杨文庭为这事挠头。证据不够充分,审再多次都是白扯。

  二〇〇〇年四月的一天,杨文庭下班前给林昌东家里打电话,说晚上过去。林昌东说想吃啥,让你师娘给你做。杨文庭说别折腾了,我去熟食店买只烧鸡,上回你不说乡巴佬家的好吃嘛,再买点凉菜,我回家陪你唠会儿磕。

  晚上杨文庭和林文乐娘俩一块下班回家,一进门,林昌东朝杨文庭要大头贴看。杨文庭把钱包掏出来递给林昌东。两寸照,用的是比较便宜的磨砂照片纸,举到灯下面端详,说:“这店以后不能去了,老板不实在,拍出来不咋真亮。”

  杨文庭说:“是,不能跟照相机比。”

  林昌东说:“改天去照张合影吧,你叫上王小琪。”

  杨文庭说行。林昌东把大头贴还给杨文庭,被于霞截过去,一搭眼眼眶红了,她把林文乐喊过去,让他看,林文乐瞅瞅大头贴再瞅瞅杨文庭,林文乐说:“模糊点猛一瞅跟我哥还挺连相儿。”

  于霞在儿子那找到共鸣,说:“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她把大头贴装回钱包还给杨文庭,说:“将来你俩结婚拍婚纱照上市里拍去。”

  师娘还是炒了两个热菜。炒菜的时候,喊杨文庭进厨房。她让杨文庭劝劝他师父。林昌东停职在家以后天天喝酒,不睡觉,整天叹气,在屋里转磨磨,再不就抽烟,一根接一根抽,一天两三包,啥好人能抗住。

  杨文庭答应了。四个人吃饭时,林昌东张罗喝点。于霞不让,林昌东攥着酒瓶子不撒手,杨文庭说:“先说好了,少喝点行,一人二两。”

  于霞没反对,林昌东就把白酒开瓶了。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十点多,于霞陪不住,先回屋。林文乐没量,喝点脸通红,眼睛发直,还在桌上陪着。有些话杨文庭不想当林文乐面儿说,也让他去睡觉,说这还在实习呢,别耽误明天上班。于是林文乐也下桌了。

  桌上剩杨文庭和林昌东他们师徒两个人。林昌东举酒杯,往嘴边送,酒杯早空了,他又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杨文庭按住他的手,抢过酒瓶。说:“咱们答应好师娘的,你咋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

  林昌东身子往椅子靠背上一栽,给自己点根烟。他问:“案子查咋样了?”

  杨文庭跑了一趟龙烟镇高溪山家,高溪山对杨文庭有印象,上回来抓黄凯前儿见过。杨文庭请他回忆九八年十一月底黄凯来过没有。高溪山有记账的好习惯,在抽匣里翻出卷边儿的账本,找到十一月三十日和黄凯的交易记录。黄凯二十八号到龙烟镇收苇子,在他家住到十二月二号,盯着苇子装上车才走。

  这是连环杀人案中的第二起的案发时间,黄凯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杨文庭回到单位没立刻把这件事向上汇报,这关系到林昌东的名誉,他们师徒俩不久前讨论过,黄凯可能与连环杀人案无关,赶巧在这个敏感时期,黄秋影的案子出来了,被林昌东当成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抓起来,还闹得满城皆知。本来就被停职了,栽这么大的跟头,师父心里正憋屈呢,怕他接受不了。

  杨文庭说:“按嫖娼拘留,十五天一到就该放了。现在局里的意思是人先扣着,通知家属,黄凯过失杀人的嫌疑还存在,他自己自证不了。咱俩加快步伐,俩案子一起查。”

  林昌东又把酒瓶拎起来,这回杨文庭没伸手拦。林昌东举杯,半杯进肚,他说:“文庭啊,你知道我为啥心急火燎查连环杀人案吗?”

  杨文庭掂量这话里的意思,“为了给老百姓个交代?”

  林昌东摇头,又点头,“有这方面因素,不全面。你心里边儿是不也觉得我是为了升官?”

  杨文庭没吱声。林昌东喝多以后,一双醉眼发直,眼皮耷拉着,随时可能睡着似的,“说实话,是。谁不想往上爬,我不避讳让人说。”

  林昌东伸手搭在杨文庭肩膀上,“我这一年,得一年多,老做噩梦,一闭眼睛这几个姑娘就瞪眼瞪眼直勾勾盯着我,我心慌,就躲,结果她们扒着我腿不让我走,也不说话,就哭。哎呀,整得我这心里边成难受了。咱别管她们是干啥的,活成那样也不是自己乐意的对不对,为了生活都不容易。爹生娘养的,就这么让人整死了,冤不冤。”

  杨文庭说:“冤。”

  林昌东猛抬起头,在杨文庭的肩膀上拍一下,“他们在天上看着我呢,我得替他们做主啊,不然咱穿这身皮干啥。”

  “我记住了。师父。”杨文庭看到林昌东又倒酒,他把酒杯抢过来,说:“少喝点,师父,烟也少抽。”

  林昌东点头,杨文庭站起身,“我走了,不进屋跟师娘打招呼了。”

  杨文庭走出单元门,抬头看师父家厨房亮灯。隐约听到收拾碗筷的声响。

  杨文庭独自往黑夜里走去了。

  

  杨文庭还是按规定,上报高溪山提供的线索。他这么做,相当于亲口否定了师父之前的判断,这对林昌东会造成多大的打击,他不敢想象。然而林昌东只说,实事求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别弄虚作假。黄凯有了不在场证明,他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的结论因为缺乏更有力的证据支撑,站不住脚,被推翻。案子被检察院退回公安局,继续调查。但黄凯仍因涉嫌过失杀人而没能离开看守所。这个结果是由杨文庭通知给林昌东的,林昌东没有表现出啥情绪,看不出失望,也看不出高兴。杨文庭清楚师父是咋想的。抓错人了,脸上挂不住。杨文庭劝他说“抓错人”和“抓错人”是有区别的,至少现在局里是认可师父的成绩的。那天全家齐上阵,给林昌东宽心,林昌东总算有了点笑模样,他一高兴,把合影的事想起来,要拍照片。杨文庭把王小琪也喊到照相馆,全当哄师父开心了。去结账时,杨文庭特地嘱咐老板,给他多洗一张两寸的。那张照片后来被杨文庭装进钱包里。

  夜间巡逻任务刚停几天又常态化开展起来了。

  这项工作重新铺开,竟持续了半年多。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再也没有露出破绽,轻盈一跃,跳出人间,躲到另一个时空,注视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的杨文庭。

  忙忙叨叨折腾到九月份,忽然有一天,局里来了一个女人,同事把人推给杨文庭。杨文庭对她没印象,她说她是黄秋影的房东。杨文庭不禁心中怅然,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房东来的目的是询问案子是否已经结束。她想把卫生小区的房子处理掉,名下有一套凶宅,心里始终是个病。她回去看到防盗门上还贴着封条,没敢擅自撕下来,因此来打听打听情况。杨文庭将她的诉求汇报给领导,领导认为现场的取证工作已经完成,房主的合理诉求应该满足。于是那天杨文庭陪同房主去卫生小区揭封条。

  撕掉封条,杨文庭说能不能开门让他再看看。房主就把钥匙给了他,太久没打扫的缘故,打开防盗门,站在二栋一单元一〇二门口,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子里落了厚厚一层灰尘。房主不敢进门,着急离开。杨文庭却请她稍等一下。他走进主卧,微风从敞开的窗户轻轻吹进来,拂动深色的窗帘。一年无人照看,枯叶与细碎的垃圾吹进室内,落在床上地上,一片狼藉。杨文庭走到窗边,合上窗户。往外走时,扫了一眼床上的情趣用品。他突然触电一般无法动弹。他把丢失的手铐与敞开的窗户联系到一起,过去他因为疏忽从没这么做过,如今回过头再看,其中似乎隐藏着某种联系。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师父家,两个人重新梳理案情。

  杨文庭说起黄凯提到的手铐。过去他们受到黄凯的误导,认为那是黄秋影为了满足嫖客古怪癖好的道具。现在回过头来看,未必是那么回事。他和师父第二次去黄秋影家,没有找到那副手铐。 黄凯给出的两个关键线索,另一个是和黄秋影发生关系时,黄秋影是赤裸身体“睡着”的,黄凯给黄秋影戴上的手铐,他们在现场并没有找到,这很耐人寻味。黄凯有黄秋影家的钥匙,进出都犯不上翻窗。那么有没有可能,有人钻了个空子,在黄凯与黄秋影通电话,到黄凯去黄秋影家这个时间段,入室实施犯罪。黄凯敲门没人应,只好自己拿钥匙开门,使这人方寸大乱,匆匆翻窗逃离,而后又因为某些逼不得已的原因去而复返。

  杨文庭认为答案就在黄凯身上,他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这人的计划。而冒险重回黄秋影家,又为了什么?

  林昌东低头思忖,杨文庭等着他给出回应。几秒后,林昌东说:“你继续。”

  杨文庭说:“我再大胆推测一下,我认为黄凯与黄秋影发生关系时,黄秋影还没有死,多少有点反应,所以黄凯没觉出不对劲。凶手第二次进入黄秋影家,除了完成他本来的目的,可能还做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杀死黄秋影。把性工作者当做目标,奸杀被害人,掠夺财物,全部符合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的作案规律,之所以凶手意外地没有选择用锤子杀死黄秋影,正是凶手放出的烟雾弹——因为黄凯的闯入,凶手可以完美地将自己隐去,将罪名栽赃给没有使用安全套与黄秋影发生关系的黄凯。基于这样的假设,再看黄秋影案,有了许多值得推敲的疑点。从石门庄警方对黄凯的评价来看,黄凯算是个有底线,有自控力的人,这样的人酒后过失杀人的可能有多大?咱们是不是冤枉了黄凯?”

  杨文庭问林昌东:“师父,你有没有想过,凶手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返回黄秋影家,就为了一个破情趣手铐,说的通吗?这里面会不会还有其他隐情?”

  林昌东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把烟盒推给杨文庭。他们沉默着抽烟。许久以后,林昌东的手哆嗦了一下,一截长长的烟灰掉在地上,他犹豫着开口,“……这只是你的猜测,我需要证据。”

  杨文庭吐出一口气,说:“是啊,还缺少关键的证据……”

  

  二〇〇〇年十月,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开始,杨文庭认为这是个对全县人员做全面摸底的好机会。当时有一起大挂车在高速路上撞人逃逸的案子,案子发生在南云省,被撞的是个偷油贼,正在医院抢救,能不能救回来还两说。肇事者是泰康县当地人,南云省那边没找到人,打电话过来让协助办案,看人是不是悄悄溜回来了。局里让杨文庭去跟。杨文庭心里还挂着师父手头上的案子,好说歹说新案子没落到他身上。他向单位领导提出,要参与到普查小组中去。这是个很考验耐性的工作,而且需要把大量的精力外移,老马问他有没有和师父商量过。

  杨文庭说以往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县里有过前科的人身上,始终没进展,有这个机会,干脆做个大排查。虽然方法笨了点,但一人不落,比较保险。

  老马见他信心十足,铁了心要做,并且已经做好打一场持久战的思想准备,就同意他去做了。

  杨文庭整天跟普查小组跑,他这组里配一名派出所的民警,还有一名社区委员会的办事员。跟了几天,杨文庭发现人口普查和查案子没多大区别,揪着人不放,刨根问底,枯燥乏味,好在他有心理准备,坚持下来了。杨文庭跟他俩一起走访过的居民,十户里总有一两家人不齐,死掉的倒方便,本上划一道,这人就算大结局了,再不用活着的人操心。费劲的是那些去南方打工或者离家以后干脆失联的,登记册上少不了要在这些人的名字后面打上一个问号,普查工作因为他们变得艰难。工作推进到县城周边的乡村,社区办事员借故脱离,换上来的是幸福村村委会的副书记。

  副书记从南往北挨家挨户走访,轮到杨文庭过去住过的砖房时,直接跳过,到下一户。副书记能说出杨文庭家平房过去住着怎样一家人。杨文庭站在他面前,他却认不出,杨文庭不知道怎样形容心里的感受。杨文庭一家搬到铁路家属楼以后,平房里能带走的物件一样没落下,全部跟着进楼房,只留下一个空壳。杨文庭记得当时有人想买他家的平房,他妈没同意,说住了那么多年,有感情了,留下没事还能回去看看。杨文庭知道母亲不是舍不得房子。父亲到死都没住进楼房,他的魂儿肯定还窝在平房里。母亲是怕房子卖了,父亲没地儿去。

  隔着几户,又是一户紧锁大门的人家。副书记直接忽略了。他说这家住着一对父子,儿子有精神疾病,当妈的早几年去南方打工不回来了,当爹的领儿子到处看病,一年到头不着家。副书记把人名登记上,杨文庭瞄了一眼,是俩人名,他没当回事。继续走访下一家。

  这天的工作结束,杨文庭拿出钥匙,打开平房的院门。他对平房的记忆已经濒临灭绝,他躺在冰凉的土炕上,灯也不开。外面天色渐渐暗了,厚重的黑暗压来,盖在他身上,他竟睡着了。过去生活在平房里的点滴顷刻间复活,父亲总在饭桌上信誓旦旦,说将来让他们母子俩住进大房子,大饼一画就是好几年,不过杨文庭觉得那会儿的日子比后来住进楼房要开心许多。

  杨文庭睡的浅,小灵通一响,他从梦里走出来。打电话的是王小琪,听出杨文庭情绪不对,说话时声音发蔫,问他怎么了。他说想他爸妈了。

  王小琪要去找杨文庭。挂断电话,杨文庭又待了一会儿。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幸福村就没什么人在外活动了。杨文庭冻的手脚生疼,终于决定离开。他从冰冷的炕上站起来,窗外手电光乱晃,听到王小琪“文庭”、“文庭”地喊他,他紧忙走出家门。王小琪撞开院门,看见杨文庭,双腿一软,跌倒了。手电筒扔地上,然后哇地一声哭开了。杨文庭急跑两步过去扶她,她扑进杨文庭怀里,整个人都在颤抖。

  杨文庭问她怎么过来这了?

  王小琪说话带颤音儿,“担心你,去你家看看你,你不在,我猜你回老房子这了。”

  杨文庭摸王小琪的额头,一层凉汗,他拿袖子擦干,“别感冒,一会儿回家给你泡个脚。”王小琪的眼泪滴答滴答落下来,杨文庭笑说:“怕黑还乱跑,给我打个电话,我就回去了。”

  “不是。”王小琪双手抱紧杨文庭的胳膊,人还是哆嗦,“刚才有俩人跟着我,吓死我了。”

  杨文庭背起王小琪,重新锁上院门时,王小琪拿手电往贯通南北的村道来回扫,最终手电光照向北边,她说:“我一喊你,那两人就跑了。”

  深夜里的黑暗没有尽头。光落在北边那几户人家,屋里的灯都关着,一栋栋平房在黑夜里沉默。杨文庭往那边走几步,王小琪在他背上挣。人吓坏了,催着杨文庭回家。

  这件事给王小琪留下后遗症,在杨文庭过了一夜,第二天突然下决心,搬到杨文庭家,过起同居生活。

  

  二〇〇〇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晚上,杨文庭在师父的办公室里研究连环杀人案的卷宗,忙的忽略时间,接了一个王小琪的电话才回过神,王小琪已经在春城火锅店等着了。收拾利落,从办公室里出来,和师娘照了个面。这段时间,杨文庭忙的脚打后脑勺,同在屋檐下,竟感觉好多天没照过面儿,也见不到林文乐——他被领导安排去学习内业建设。杨文庭这会儿想起他,心里说,白让人叫了几声哥,从来没关照过,不够意思。杨文庭喊了一声“师娘”,于霞好像是专程等他,拉他往外走。

  走到县公安局大门口,要分开前,于霞说:“文庭。”

  杨文庭又喊了一声“师娘”。

  于霞问他,“和王小琪处的咋样?”

  “挺好的。我晚上和她约好去吃饭。”杨文庭瞧见师娘的状态不太好,疲倦都刻在脸上,他说:“是不有啥事?”

  “你师父天天晚上出去转悠。”于霞忍了忍,“白天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怕见人。”

  杨文庭说:“这哪能行。”

  “我劝不动他,他说他要亲手抓到凶手。”于霞说:“他不愿意让人戳脊梁骨。”

  杨文庭握紧师娘的手,说:“师娘你别操心了,我跟小琪说一声,咱先回家,再做做师父的思想工作,这案子不还有我呢。”

  于霞抓紧杨文庭的手,使了把劲儿。“别得了。忙你自己的事。你俩处的差不多了,就趁早把事定下来。”

  于霞松开手,把杨文庭往外一推,像要用这股劲儿给杨文庭助把力,早点完成终身大事。杨文庭不为所动,“我心里有数,咱们先回家。”

  到家林昌东和林文乐都不在,于霞说:“你看,爷俩儿都不着家了。”杨文庭调头就走。于霞喊他没喊住,他头也不回出了门,“你别管了,师娘,我去找师父他们。”

  杨文庭打电话到林昌东的小灵通上,快八点才在三道街找到穿上警服的林昌东,林文乐跟他在一起,也穿着警服。俩人在十字路口踟蹰,杨文庭跑过去,俩人还挺悠闲,抽烟等他弯腰拄着膝盖喘匀了气,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杨文庭说:“你真不让人省心。上回跟你说啥了,你一点不往心里去啊。”

  林昌东说:“闲着心里发慌,出来走走。”

  “还有你。”这话是冲林文乐,“真是爷俩儿。”

  林文乐跟他犟嘴,“我爸这脾气,我说话不好使,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巡逻吧,大晚上的。”

  杨文庭责问林文乐,“熬几宿了?”

  林文乐不吭气,林昌东又续上一根烟,杨文庭撵他俩回家去,说:“歇一天,行不行。”

  林昌东吐着烟圈儿,拿杨文庭的话当耳旁风。杨文庭又瞅着林文乐,“你爸白天能补觉,你黑白连轴转,受得了?这么得,咱三倒班儿来,文乐你今天回家睡觉去,明天换你跟我,匀出个人休息。”

  “我爸白天也不睡。”林文乐拿眼睛挑他爸,那意思是得听他爸的。

  杨文庭心说一定是因为自己和师父说的那些话,让师父坐不住了,只好说:“您啥意思,表个态。”

  林昌东狠狠地嘬了一口烟,瞅瞅眼前的两个人,“也行。”

  说好了,杨文庭和林昌东送林文乐回家,半道儿上杨文庭的小灵通响了。是王小琪,他都把这茬给忘了,王小琪还在火锅店等着呢。刚跟王小琪说改天,话音儿还没落地,林昌东把小灵通抢过去,对里面说:“他一会儿到,你先点菜吧。”

  撂下电话,林昌东笑了,“得,今天你俩都歇班儿吧,明天你俩顶上,我睡觉。”

  杨文庭不同意,问他俩吃饭没有,今天破个例,谁都不许加班,一起,回家叫上师娘。林昌东不肯当这个电灯泡,“一会儿我找个地儿对付吃口就行。”一甩手,让他们都走。

  三人在大街上争论半天,没个结果。杨文庭的小灵通又响了,林文乐说:“哥,别争了,今天还是我和我爸,你赶紧过去吧,别惹人生气。”

  到底是犟不过人爷俩,俩人连推带拽地把杨文庭赶走。杨文庭两头难,林昌东态度坚决,他顺坡下了。临走他还说:“明天换我,说死了。”

  林昌动笑着摆手,“嗯,说死了。”

  

  林昌东和林文乐决定往西边走。十一点半,路灯准时熄灭了。他们打手电往天湖公园方向去,爷俩正在聊学业,林昌东希望林文乐将来毕业也到县公安局来,一家人都在一个单位,多好。

  林文乐说:“爸,公安局咱家开的啊,你咋说咋是。”

  林昌东就乐,说:“找找人呗,你爸八百年不张回嘴,领导咋不给个面子。”

  听到身后的奔跑声,林昌东回头,正看到一个人朝他们跑过来。他的身后还远远地吊着俩人。林昌东拿手电往那人脸上晃,“干什么的。”

  林文乐张开双臂,拦住路。那人跑到近前,身子一歪,拿肩膀撞开林昌东父子俩,继续玩命跑。手电光一闪,林昌东一愣,“哎,这不那谁吗?”后面的两个人追上来,定在跟前,不追了。年纪大一点的呼哧带喘地指责,“干啥啊,你们。”

  脸贴脸,林昌东看到他们也穿着制服,“我县公安局的,咋回事?”

  那人说:“小偷,撵一道儿了。”然后拉起身边的人继续追。

  林昌东没废话,拍了林文乐一把,“走走走,赶紧,帮他们一把。”

  小偷鸡贼的很,跑到阳光温泉酒店前的大停车场,酒店门前灯柱亮着,他调转方向,往旁边一片漆黑的天湖公园里冲过去,彻底没了踪影。四人停在阳光温泉酒店前一根灯柱下,望向黑暗里的天湖公园。年纪稍大一点的警服说:“都赖你们,让人跑了。”

  林昌东不言声,打量着两人,林文乐说:“跑不了,咱们四个人呢。”

  林文乐掏出烟盒散烟,年纪小些的警服没接,往同行的老警服身后躲。林昌东看到他衣襟上有一片深色。老警服说:“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忙活啥呢?”

  林文乐说:“巡逻。”

  老警服抽一口烟,辣,把烟举起来,借着灯柱投下来的光亮看,是红梅烟。老警服抽一半,扔地上踩一脚。“不跟你们扯闲篇了,我俩得继续抓他,让你们一搅和,保不齐一宿白忙活。”

  林昌东说:“不能,那人我认识。明天我去他家里按他,亲自送你们单位去。你们是哪个所的?”

  老制服说。“别, 还是我自己去抓吧。你们一掺和进来,人算谁抓的,还说的清吗。”

  老制服拉上年轻制服要走,擦着林昌东肩膀走过去,林昌东瞅见年轻制服身上那片深色,有亮儿瞅的更真亮,是血。那个瞬间,林昌东的脑子里嗡嗡响,想起来杨文庭上一次对案情的分析。他想,还得是年轻人,脑子活,想事情确实全面。林昌东“哎”一声,喊住他俩,跟上去说:“反正赶上了,俺俩给你们搭把手。”

  他们走进黑暗里的天湖公园。林昌东又给老制服发一根烟,点着火,说:“没见过你俩,哪个所的?”

  他又瞅着年轻制服,年轻人眼神发虚,可哪飘。他一挑下巴,问那年轻制服,“你去年跟杨文庭他们一起分下来的?”

  老制服接过话头,“镇中派出所的。”

  “那不巧了,老宋去年还怨我抢了分给他们所的新人,欠他一顿酒。明天一起,你把老宋叫上。”

  老制服说:“哪个老宋?”

  林昌东说:“宋伟东啊,还哪个老宋。”

  老制服说:“行。”他又嘬了一口烟,“你们办啥案子呢?”

  林昌东说:“还是连环杀人案。”

  老警服说:“人不是抓到了嘛。”

  “没有呢,不过迟早的。”林昌东说。

  

继续阅读:第五章 杨文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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