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挂青楼，凤凰盘雀巢，此间无别物，唯有香带玉汗，任君采撷。
这是京城最大的教坊司“砚山洛水”为中秋灯会发出的请帖，这样的请帖总共只发出了十几张，能被教坊司邀请到这的人并不多。
被邀请的当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各部的尚书侍郎、翰林院的学士、兵马司的指挥使，他们都是大明朝的能臣干将，是京城内呼风唤雨的英豪，不爱美人非英豪。
他们是英豪，自然是爱美人的，特别是“砚山洛水”的美人。
八月十二，月还未圆，夜已深，风中充满了脂粉香。砚山楼上丝竹切切，隐约可见柳腰曼妙，如一点烛火般摇曳轻舞。月光从窗外斜照进来，外面人声虽已静了，楼内却是一片热闹。
正中，一抹红衣蹁跹，跳的正是从西域传来的拓枝舞，火红的衣带流转，宛如盛开的玫瑰。
这抹红衣名叫洛娘，是“砚山落水”新晋的头牌，官宦之后，书香门第，腰肢又柔又润，桃花般的面容，春水般的眼波，酒一般的醉人。
她正在为中秋灯会彩排，她是教坊司的牌面，更是到场的诸位大人们的牌面。
佳节，美酒，如此美人在谁面前舞上一舞，谁便是场面上最有头脸的人物。
——是六部的尚书？
——是翰林院的学士？
——还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
没人知道，不到中秋灯会那晚，谁也不知道洛娘面前是谁。
一曲舞毕，洛娘轻轻吐了一口气，桃花般的面腮更红更艳，也更加动人。
“妹妹的舞，无论谁看了都移不开眼的。”说话的是这青楼的老鸨梅娘，她轻轻扭动着腰肢，在二楼一众侍卫的目光下捡起地上的簪子送到了洛娘的手里。
簪子是纯银做的，又亮又闪，特别是簪尾一颗明珠，亮得恍如明星。像这样一支簪子，自然是配洛娘这样的美人。
任那个男人看见这样一支簪子落在这样一个美人手里都不会在意，除非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刀！
“放下！”
这两个字说得很轻却很亮，只这两个字刚一出口，热闹的砚山楼顷刻变得死寂，从侍从到妓女没有一人不垂头肃立，仿佛这两个字有一种魔力，只要听到耳朵里，便要在脖子上锢上一道枷锁。
“除了侍卫，整个砚山落水没人能带利器，包括那支簪子。”
梅娘脸色一僵，但眨眼便拿起那支簪子，双手高高捧了起来，开口道：“奴婢知错，请陆大人责罚。”
这位陆大人自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当朝皇帝的奶兄弟。
他为什么会到这教坊司，难道他也想一睹洛娘的风采？
没人知道他的想法，他从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只要说出命令，然后看着别人执行。
陆炳面无表情道：“休息一会吧，夜壶都给你们备好了，在中秋灯会前你们任何人不能走出大堂。”
“是。”
一众舞女垂目低头，仿佛一只只待宰的鸭子，缩在一起，唯唯诺诺地应着。直到陆炳与一众侍卫落座，舞女们才敢稍有活动，小声说些什么。
“那棒槌眼睛可真毒。”梅娘低声道，“没了簪子，灯会上的大事怎么办？”
洛娘道：“姐姐，我还带着两支金驱（指甲套），不知道可不可行？”
“不能冒险，等到了宴会见机行事，我就不信那些官人们不戴簪子。”
洛娘听着，眼睛向着楼上一瞥，迎着陆炳的目光带出三分笑意道：“姐姐，我瞧这事有蹊跷。”
“怎么说？”
“这陆炳是什么人？都指挥使同知，掌锦衣卫，狗皇帝的心腹亲信，小小的一个教坊司值得他来，随便一个锦衣卫千户不就得了？”
“妹妹的意思是？”
“或许这次来的不仅仅是那些京城权贵……”
※※※※
紫禁城，太和殿。
天还未暗，不知何时开始的小雨兀自如霰散般淅淅沥沥地飘零着，在漫地铺着的青砖上积起了一汪汪浅浅的水洼。几个小太监手里提着油桶，向着太和殿快步走去。
几人刚过巷口，便见一队侍卫过来。
侍卫领队喝道：“你们是那家的公公！到太和殿做什么！”
领班太监道：“咱家是司设监的，今个一场雨把灯会的彩漆给弄花了，咱家得赶去补工。”
侍卫领队道：“花了吗？我们怎么不知道。”
领班太监道：“咱们是什么人呀，要说我也看不到，可陛下是什么人呢？真龙天子，那点花漆要是落进皇帝眼里，还有咱们的饭碗吗？”
侍卫领队道：“我等浊眼是看不见，那就辛苦诸位公公了。”
那领班太监点了点头，施了一礼，便是匆匆走进巷子里，直奔太和殿而去。
“大哥，这油漆还怪香的，闻着我鼻子痒痒。”小侍卫开口道。
侍卫领队扶了扶腰刀，道：“你懂什么，那油漆里放了香料的，皇上的鼻子能是你们比的？”
这侍卫正说着，突然听到中和殿传来锣声。
“是预警的锣声？”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中和殿行凶？快去看看！”
侍卫们一路小跑，待到了中和殿，殿墙内已是站满了侍卫，正中两具裸尸体仿佛被吊起般靠在墙上，竟是许久不倒。
“杀人的是个高手，快通知外城警戒，搜查凶手！”说话的是勇卫营都统段化淳，他入宫前是华山派高手一身罡气纯然，剑法精纯，一眼便看出杀手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通知内官监黄公公，要黄公公多派内官、侍卫保护皇上。”
玉熙殿。
嘉靖正半躺在一张翡翠九龙椅上，这九龙椅是从一块一万五千多斤的毛料中剖出来的，当年光是把它从昆明运到京城就不知道受了多少御史的折子，但他并没有在意，他要的就是那些御史奋力的聒噪。
现在他已经坐稳了这张九龙椅，像当年的那种聒噪已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耳边。
“陛下，不好了！”黄锦扶着肚腩快步走到了嘉靖身前。
“你家陛下好得很。”嘉靖打趣道，“说吧，什么事？”
“中和殿发现两具尸体！”黄锦道，“勇卫营都统正在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