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是因为……”对方突然打断，梁越下意识地以为姚寻拒绝听到他的解释，还想继续开口为自己辩解，却意识到了不对劲，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把眼睛瞪到平时的两倍大，像触电一般，头皮迅速发麻，“什，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字尚未落地，就被梁越的嘴唇堵了回去。姚寻只觉得脖子一沉，原本支撑在地上的双手松软下来，整个人完全伏在了梁越身上。他抚摸着梁越的头发，浓密而顺滑，带着一股洗发水干净清香的味道，充盈着鼻息。梁越紧紧抱着姚寻，用力得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们的吻绵长而沉重，在一方闷热的被子里，周围的空气也因为呼出的热气变得潮湿和黏腻起来。直到这一狭小空间里的氧气逐渐耗尽，他们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纠缠在一起双唇才逐渐分开。
姚寻支撑着起来，一阵凉风灌入被子，才让梁越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发烫得厉害，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楼下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姚寻显然也听到了，慌乱地卷着被子躺回床上，梁越也有些手足无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使劲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
果然没一会儿姚寻的房门就被打开了，姚卉走了进来，梁越有些局促地跟她打招呼：“阿姨好。”
她看到梁越脸上的酡红，奇怪地看了一眼空调的温度：“空调开得也不热啊。”然后走到姚寻身边，把被子拉了拉，露出他的一颗脑袋来，伸手探了探他通红的脸，还是烫得厉害。
“怎么还没退下去？”她皱了皱眉头，看到床头柜上滴水未动的退烧药，拍了拍姚寻的脸：“起来喝了！”
姚寻本就是装睡，做戏还要做全套，佯装是被吵醒的样子，睁开惺忪的睡眼，伸出手有气无力地揉了揉眼睛：“怎么了妈？”
姚卉拿起被子，发现药已经冷了，叹了口气：“我再去给你冲一杯，一会儿我看着你喝，别想给我赖掉！”
说罢转身下楼，梁越坐在书桌边老远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又慌忙避开。
“我……我先走了。”他看了眼时间，站起来指了指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姚寻半靠在床头，双手在被子上反复摩挲，看起来也有些不自在，他略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朝梁越僵硬地摆了摆手：“学校见。”
梁越逃一样的闪身出了房门，室外的温度让他冻得狠狠一哆嗦，深深呼出一口气，拍了两下自己的脸，离开了姚寻家。
回去的路与来时截然不同。
梁越不再也不再抱怨地形复杂，按照手机地图的导航一步一步来，发现杉城的路还是挺好认的，基本都是自己去过的地方，多少都是眼熟的。
回去的地铁人渐渐多了起来，梁越找了个角落站着，才看到手机里有一条姚寻发来的消息。
“回去喝点板蓝根。”
他知道姚寻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勾起嘴角，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条消息，笑意渐浓。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小女孩，看到身边的人露出旁若无人的微笑，想起家里人远离怪叔叔的警示，赶紧跑到车厢的另一端。
姚寻回来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
短短一个月，两场高烧，烧得他整个人瘦了好几圈，脸从前也不大，这下更是小成了巴掌脸，两边脸颊都凹了进去，只有一双眼睛却高高肿起，周围一圈还泛着红，看起来几天没睡觉了似的。他身上本来就没什么肉，这一场两场的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倒了似的。
他回来那天下午，梁越提了七八袋吃的去看他。
一些是水果，一些是零食，还有一些是新鲜的外卖，粥饭面食样样都有。梁越把大包小包放到姚寻书桌上的时候，他还吃了一惊。
“还有谁要过来吗？”
“没有啊。”梁越把碗一个一个拿出来在桌上一字排开，“都是给你的。”
姚寻大病初愈，本就没什么胃口，看到这么多吃的在自己面前堆积如山，顿时一阵饱腹感席卷而来，“我好像，不是很饿。”
“不饿？”梁越瞥了他一眼，“那你喝点粥吧，喝着喝着就饿了。”
“……”
姚寻勉为其难地接过粥，在梁越目不转睛的凝视下喝掉了半碗，好不容易见了底，对方又打开另一个盒子推到他面前。
“还吃？”他瞪大了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
“你太瘦了。”梁越皱着眉头，挑剔地捏了捏姚寻的脸，“都没什么肉了。”
姚寻嘴里一口粥还没完全咽下去，猝不及防地被梁越捏住了脸，一下没忍住，粥卡在了喉咙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梁越讪讪地缩回了手。
“没事，粥不管饱。”姚寻把塑料盒挪到自己面前，挑出一根面条塞进嘴里，细细咀嚼了好半天才咽下去，在梁越的注视下，又夹起了第二根。
……
这一餐饭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在梁越贴心的陪同下，桌上的塑料盒逐渐变空，姚寻颇为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饭，瘫坐在椅子上舒出长长一口气。
“吃饱了吗？”梁越甚至还觉得这些东西少了。
姚寻小鸡啄米似的快速点头，然后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单手撑着脑袋看梁越收拾自己乱成狗窝的书桌。
他突然觉得心安理得起来：“你今天晚上还走吗？”
梁越装傻：“走啊，回去睡觉。”
“我这还有一张床空着呢。”
梁越瞥了一眼那张空着的床，姚寻那位难得露面的室友——留着长发浑身散发艺术家气息的老哥，他早在暑假里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所有东西从宿舍里搬空了，不过姚寻的乱扔乱放水平确实厉害，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住，里面看起来也像住了两个人。
“哦。”梁越慢吞吞地答道，他嫌弃地瞥了一眼光秃秃的床板，道，“你就让我睡这个啊？”
“这也不是不能睡，硬点对颈椎好。”姚寻往里挪了一寸，拍了拍自己的被子，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你要是嫌弃那个的话，我地床也不是不可以分你一半。”
“这么勉强啊？”梁越点了点头，提起桌上的塑料袋就往外走，“那就不委屈你了，反正我就住楼上，几步路的事情而已。”
梁越背过身朝门口走去，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动静，还没走到门就被身后的一双手拉住，他转过身，姚寻逼近一步，他的后背就抵在了门上，姚寻双手圈住他的整个人，牢牢地将他圈在这一方小空间里，动弹不得。
明明人已经瘦成这样了，手上却还是有劲，一点都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而他的声音仿佛依旧带着病态，凑到梁越耳边低声呢喃：“不留下来吗？”
梁越头皮发麻，丧失了思考能力。
上一次和姚寻一起躺在这里还是去年冬天。
两个人为了谁能占到更多的被子不惜大打出手，争了个你死我活，一直到半夜，谁也不肯善罢甘休。
今天才发现，只要靠得够近，被子总是够宽敞的。
他第一次这样切实地感受着姚寻的温度，与以往每一个不经意的靠近都不相同，他们之间交换着呼吸的空气，闭上眼睛都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存在，梁越甚至被这样的温度熏得有些醉了。
只不过姚寻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呼吸。这场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对他来说着实是严重的打击，一病多日不说，就连平时总停不下来的嘴巴也闭上了，沉默得让人心慌。
梁越太不适应姚寻的沉默了，何况知道了前因后果。他有些心疼，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改变，他也要把从前的姚寻找回来。
“你……还好吧？”梁越试探着开口。
“什么？”姚寻显然在想心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你说我外公去世的事情吗？”
梁越本意是想跟他聊一聊别的话题，告诉他身边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的，没想到他自己却提了出来，重新提起了伤心事，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暗中掐自己一把，安慰人这种佛光普照的事情果真不适合自己。
“刚开始难受得要死，不过现在好多了。”姚寻的语气很平淡，让梁越稍稍松了一口气，“这还是我头一次体会亲人去世的感觉，以前看电视电影里头，一大家子人围在旁边哭得惊天动地，自己却感觉不到什么，这回真的体验到了，没想到是这样的。而且还是跟我关系最好的外公。”
“我是外公带大的，从前我爸妈忙，生完我之后休了产假就又站上讲台了，我就被托到外公外婆家了，他们每个星期来看我一次，一直到我上小学。他年轻的时候是杉城日报的主编，十多年前……那是杉城日报最辉煌的时候，当时很多全国轰动的新闻都是从这里出来，由我外公亲自经手的。”
“我的第一台相机也是他买给我的。那时候我才初一，什么都不懂呢，他那时给我讲相机的构造，一些基础知识，我还不乐意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但是我爱出去玩呀，他一带我出去玩，一拍照，我就喜欢上了。我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只有这个，自己喜欢而且也坚持下来了，高考前想报考的一直都是摄影或者新闻专业，但我爸妈都觉得我只是玩玩，跟他们一样从事生物行业的科研人员才是最光荣的事情，但我外公支持我，他说他在我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背起相机一人出来讨生活了，哪怕是从最底层的跑腿小记者做起，最后还是成为了主编，哪像我这样磨磨叽叽的，喜欢就去做呗。但我还是让他失望了。”
姚寻停了停，随后伸出手向床头探去，梁越听到了他抽纸的声音。
于是接下来发出的声音明显带上了鼻音：“之前他的身体一直都挺好的，也就是从今年夏天开始的，一开始只是咳嗽而已，都没大在意，后来不见好才去医院看了看，没想到就再也没能出来……就这样短短几个月而已啊，那天下午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我都认不出他的脸，上次见他的时候还能自己吃饭，这一下……”
梁越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泛红。他最看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流泪，何况是这种境遇下的姚寻。
“所以那天，”姚寻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喘息，努力保持平静的语调，“你等了我很久吧？”
这种时候了还记着那件事。梁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没过一会儿姚寻就感觉到了衣服的一小块被浸湿的触感。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换作是我我也生气，对不起，是我太混蛋了，让你白等这么久。”
梁越的双手抱得越来越紧，像是要把对方掐断似的，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对不起……”
姚寻摸了摸梁越的头发，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