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凌乱一片的景象与他宿舍里的如出一辙，梁越避开脚下的杂物绕到他的床边，看到姚寻整个人都缩在厚重肥大的被子里，只露出乱糟糟的头发和半张脸，紧闭着眼睛安静极了，连呼吸声都是低微的，丝毫没有发现有别人的意外到来。梁越在他面前蹲下，仔细端详他的半颗脑袋。头发有些脏乱，刘海自然下垂遮住了半边额头，他的睫毛很长，时不时微微颤动，随即又更往被窝里捂了捂，一半鼻梁隐匿在了被子里，却也不难看出骨架高挺。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因为生病变得更加苍白，只有隐藏在被口处的才看得出有些病态的酡红。
不说话的时候，姚寻还是挺好看的。
梁越忍不住伸出手，想碰一碰他的皮肤。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跳加快了起来，房间里开着的暖气让他觉得有些燥热。
门突然开了。梁越极其灵活地快速缩回自己的手，局促不安地站起来看着门口，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梁越同学，我和姚寻爸爸现在有事得出去一趟，姚寻就麻烦你照看一下了。”姚卉的声音很温和，她倒是对梁越没有丝毫戒备，不知是不是因为高中老师的身份给她带上的光环，梁越总对她有种亲切感。
他点点头，看了一眼酣睡中的姚寻，怜惜道：“放心吧。”
姚卉没有再说什么，轻轻关上门便下楼了，没一会儿梁越便听到楼下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梁越松了口气，重新在床边蹲下，直勾勾地盯着姚寻的脸，突然再次伸出手去探他的脸，还未碰到，姚寻突然抽了抽鼻子，呼吸声变得沉重了些。梁越把几分钟之前的动作利落地重复了一遍，眼神飘忽不定，转向别的地方。
他的余光瞥到姚寻的身子蠕动了一下，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
他睁开眼睛看到梁越，吓了一大跳，反应很大，整个人从头到脚趾头都狠狠抽搐了一下，往后一扭，用被子牢牢地裹住了自己，然后愣了好久，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在做梦？”
“不是。”梁越伸出两根手指，二话不说就往他脑门上一弹，感受到了他额头的热度。对方随即发出一声惨叫，白皙的皮肤很快起了一点红印。
“我都发烧了！”他不满道。看着梁越大概是想起了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姚寻的眼神重新黯淡了下来，像几年未见梁越一般，胆怯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通，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梁越梗住了。我担心你到发疯所以不管不顾地来到了你家？他假装随意地在书桌旁坐下，随口道，“来给你送点作业。”
年级不同，专业相差十万八千里，家里还有一个现成的老师，需要梁越来带作业？理由能不能编得稍微走心一点？
越说下去越是漏洞百出，梁越后悔地扶了扶额，赶紧闭上嘴，结束这段尴尬的对话。他看到书桌最上面的抽屉没有关实，里面的一沓纸露出了一个角，于是想伸手把抽屉盖实了。没想到他的手才碰到抽屉，身后的姚寻就发出了一声怪叫，梁越惊恐地回头一看，对方不管不顾地掀开被子，连滚带爬地朝他扑过来，跌坐到桌旁，牢牢地盖住了抽屉，满脸慌张地看着梁越。
“你干嘛？”梁越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让对方出现了这么大的反应。
姚寻的头晕得厉害，这一下心惊胆战的剧烈运动更是让他一阵眩晕，无力地把头垂到桌边靠着，皱起眉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梁越见他嘴唇都白了，也不管刚才的诡异举动了，慌忙扶着他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他送回到床上，用被子把他捂得严严实实。
“吃药了吗？”
姚寻半睁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梁越叹了口气，在床头翻了翻，也没见到药的影子。最后还是姚寻那边传来一阵气若游丝的声音：“在楼下厨房。”
“那你好好躺着。”梁越权当是对方烧糊涂了，做出一些迷惑行为也可理解。他给姚寻掖了掖被子，转身下楼去厨房找药。
姚寻家的厨房设备一应俱全，各种食材占满了桌子的所有空间，但是整整齐齐，丝毫不显杂乱。梁越有一点轻微的强迫症，爱极了这种充实又整齐的感觉，自己家里的东西似乎永远都不允许被填满——梁薪不喜欢让家变得满满当当的，他总把所有东西都藏在储物柜和抽屉里，家里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空空荡荡的，虽然干净整洁，但看起来毫无人气。
热水瓶是空的，看灶台的样子也已经很多天没有做过饭了。突如其来的变故重重打击了这个小家的正常生活，梁越叹了口气，烧了点热水，找出退烧药冲了一杯，立刻就给姚寻端去，上楼再次打开他的房门，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梁越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不忍叫醒他，自己在书桌边上坐下，仔细观察姚寻书桌上的东西。桌子背靠的墙面上贴满了海报，都是肤色不一服装各异的篮球明星，梁越觉得眼熟却一个都叫不出名字，他们都是姚寻的挚爱。他的桌子好比猪窝，书籍纸张和小物件随意摊放着，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零食，没有一样好好地呆在原来的包装袋里，四处分散，占领了整张桌面，
几个抽屉就更不用说了，梁越不打开就能想像出里面是一副怎么不堪入目的景象，他生怕自己忍不住给姚寻的房间彻头彻尾地来一次大整理，但为了解放自己的双手，他忍住不去拉开抽屉看。
目光落到最后一个抽屉，梁越想到刚才姚寻奇怪的举动，觉得这个抽屉里的东西非同寻常。像他这样的年纪，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是中学时候收到的情书？或者是某个念念不忘的前任照片？
越想越好奇，梁越虽然心知肚明这样的行为不道德，但好奇心驱使着，他还是怀着紧张而愧疚的心理伸出了手拉开抽屉。
抽屉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正中间的一沓明信片，全都是空白的，除了最上面几张散乱地躺着，应该是刚才被姚寻一掌拍进去的，其余的都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盒子里。这个抽屉整洁得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奇怪极了，他伸出手触碰到才发现这些是照片，拿起散落在最上面的那张翻过来一看，梁越一下子愣住了。
是他。
照片上的人是他，正好是前不久，《摆渡》演出的那个晚上，梁越骗了几次姚寻翘掉值班，第一次以编剧的身份登上舞台，他一度认为那是自己距离梦想最近的时候。
活动是那个活动，画面却不是当时盛大的场景，没有谢幕时整整齐齐的一列人，没有底下座无虚席的观众，没有炫目多彩的舞台灯光，整个画面里只有梁越而已，他目视远方，温和地笑着，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充满了星星。
梁越有些慌张地拿出那一整个盒子，一张一张地翻过来看，初雪的雪地里、高铁站的人群里、校庆时候的火炬映照、烈日下的军训场上……桩桩件件，仿佛时光机一般，把梁越倒推回了他们初识的那段时光，恍若隔世。
他从来不是爱被拍照的人，就连高中毕业照上的表情也十分不情不愿，平时遇到集体合照能躲就躲，所以一路长到十九岁，除了小时候不谙世事时被沈佳明拉着拍下的那堆儿童照，他的这几年几乎都是空白的。
没想到身边居然有一个人，把自己的每一个不经意都记录下来，整整一年，用照片把他牢牢刻在这段岁月里，变得深邃起来。
梁越的眼眶有些红了，他的鼻子发酸，却失声笑了起来。他讨厌拍照讨厌照镜子，从来羞于直视自己在自己眼中的样子，可在姚寻的镜头下，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温和而自然，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时光里最好的模样。
终于翻到了最后一张，梁越抽了抽鼻子，把所有照片整整齐齐地叠成一沓放回盒子里。他的手指摩挲着相片，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桌子的某一角。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收拢了他纷飞的思绪，他猛地回头一看，床上已经空空荡荡，原本躺在上面的人已经连人带被子滚落到了地上。姚寻裹得严严实实，仿佛一只巨大的蚕茧，因为有厚实被子垫在身下，虽然没摔痛自己，却也着实吓了一跳，于是在地上惊恐不安地蠕动着。梁越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俊不禁，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还不快来扶我？”
梁越笑得更厉害了，他上前扶着姚寻，想让他自己站起来躺回床上，可对方却赖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自己站起来啊！”梁越拽着被子的一角，生拉硬拽了半天，姚寻还是纹丝不动。
他没办法了，想到了最土的方子，把两手伸到姚寻靠着地面的后背，他这样瘦，抱起来应该不成问题。梁越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蓄力正要把姚寻抱起来——对方突然一个猛扑，让梁越猝不及防，半蹲着重心本就不稳，这下连趔趄都没一个，直截了当地就屁股着地摔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姚寻的整个人已经覆了上来。
宽大厚重的被子四下散开，盖在两个人的身上，正好把他们从头到尾遮得严严实实。
“你……干嘛？”他本想开口骂一顿姚寻，这下却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被子上带着姚寻新鲜的温度，烘得梁越脸上直发热；他身上烧得滚烫，隔着毛衣也感受得真切。
“你看到了。”姚寻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与平时大不相同。
“什么？”梁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刚才的那些照片，想到姚寻刚才极力阻止他看到的反应，还以为是对方生气了。趁人之危随意翻看别人的隐私确实很不道德，但他也没料到原本睡得好好的人，却正好在他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的时候睁开了眼睛，被抓了个现行。梁越慌忙解释道：“哦，那个……”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