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已经很多天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一连好多个晚上,天天熬夜,昨晚又是几乎一夜没睡,醒来之后行尸走肉似的奔走了一天,心惊胆战了一天,到现在,梁越终于感觉有些疲惫了。
他再也无心去想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回到宿舍就扑到床上,脑袋刚刚沾上枕头,意识就变得模糊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挣扎着起来,强撑着睁开眼睛,打开与姚寻的对话框。他依旧没有发来一点消息,仿佛昨天自己说过的话只是一阵风,飘过就散了。
而梁越却把这一句话放在心里,整整一天一夜,真是愚蠢至极。他鄙夷地笑了笑,随手把姚寻的姓名拉入了黑名单,关掉手机扔到一边,彻底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他头昏脑胀得厉害,闭着眼睛很快就入睡了,他终于释然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梁越再没体会过这般轻松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侯子天有林净,有姚寻有张入铭,原本怎么都不相干的人,却因为梁越的出现,他们的故事便纠缠环绕在一起,丝丝缕缕的线条连接着他们,怎么拉扯都分不开。
他昏昏沉沉地熟睡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某一个时间点,不知道为什么,梁越的长梦突然断了开来,他一下子被惊醒,挣扎着睁开眼睛,给手机开机,看到时间的时候才觉得有些恍惚。断联了十几个小时,手机里却只有一条别人发来的消息,就连一个广告短信都没有,梁越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不自觉地苦心经营和维护与周围一切人的关系,保持着自己与多方最合理的距离与交流状态,从前看心情交朋友的性子一去不复返,他也在被迫长大成一般人的模样。
消息是戚恒发来的,问自己是否有空与他见一面。梁越有些奇怪,他已经很久没有跟自己联系了,从上学期开始他就在报社实习,一直持续到了今天,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走这条路,梁越也确实佩服他的果断和勇气,与自己专业如此不相关的职业,却能因为一腔热血和孤勇头也不回地一路走到今天,如果哪一天自己能有这样的勇气,也不至于这样痛苦了吧。
消息是昨天晚上发来的,那时候还不算晚,只是梁越赌气睡得早,没看到他问自己现在是否有空。梁越迟疑了一会儿,回复到:“有空。”
相距了一个晚上的空闲时间,戚恒却也接受,很快就回复道,说自己就在宿舍里等着梁越。梁越见到他的时候面色沉重,一言不发,与平常迥然不同。
自己都走进了戚恒的宿舍,对方却还是不说话。梁越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他莫名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甚至有些不敢问出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戚恒也很犹豫,踌躇了很久才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你倒是说啊。”梁越被他搅得心烦,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烈,他最痛恨别人吊着他。
“是关于姚寻的。”
“哦。”梁越的眼神变得躲闪起来,他把自己焦急的表情收敛回去,半天才吞吐出一句,“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口是心非的梁越,还没等戚恒开口,只隔了两秒他自己便忍不住了,满脸紧张:“姚寻怎么了?”
“他没事。”戚恒看得出梁越是真的心急,慌忙先安慰道,“是他家里出了点事。”
“怎么了?”梁越的眼神黯淡了些。
“他外公去世了。”戚恒叹了口气,“姚寻从小就是外公带大的,祖孙俩感情很好,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梁越低着头,戚恒瞥了他一眼,试探地问道:“姚寻说联系不上你,是为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戚恒便闭上了嘴。他在心里仔细措辞,准备岔开话题,梁越却突然抬起头盯着他,他被对方吓了一跳,梁越的整个眼眶都在发红,仿佛嗜血了一般,戚恒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所以他昨天没来是因为回家了是吗?他让你转告我是吗?我为什么不肯听他说一句?我为什么要拉黑他?”梁越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也不知道是在询问戚恒还是自言自语,后面越说越含糊不清,戚恒没怎么听懂。
不管怎么样,安慰第一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姚寻家里出了事,梁越会难过成这样,也许是因为共情吧,真是个细腻的小孩。戚恒刚想伸手拍拍梁越的肩膀,对方却突然站了起来,慌乱地朝门外跑去,中间还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几分钟后多半是梁越稍微冷静了些,于是戚恒收到了一条他发来的消息:姚寻家在哪儿?
梁越在杉城一年有余,却还是对这里的地形很不熟悉。他曾经跟姚寻抱怨过很多次,杉城就是面积太大,怎么走都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还不如姚城这样一个小县城,每一寸土地都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姚寻刚开始总是耐心地说如果你从小也在这儿长大就不会这么觉得了呀,像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也能知道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地方。后来一年都过去了,梁越却还是向他抱怨这件事情,他便顺理成章地改口嘲笑那就是梁越自己的问题了。
从前外出从没觉得什么,因为总有姚寻在自己身边带路,有个本地土著领着甚至都不用开导航,梁越也就原谅了这个人多地大的复杂地形。这下匆匆忙忙的出来,一路打车到姚寻住处的小区门口,梁越一下子就懵了,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小区,脚下这条从未站过的街道,仿佛让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茫然又无措。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在鳞次栉比的高矮楼房之间辗转来去,还是没能找到姚寻。
他听到了隐约的敲锣打鼓声,想到了一些东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越来越响,震耳欲聋。他最终在某一个拐弯处看到了搭起的棚子,里面坐满了面目呆滞的人,机械地摆动着手中的锣鼓。
一阵冷风应时应景地吹来,梁越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看了一眼戚恒发来的具体地址,看了看面前的单元楼,抿了抿嘴,低头进去。
开门的是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他的头发有些蓬乱,面色很憔悴,双眼熬得通红。梁越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姚寻的父亲,从前只在学校里见过他几次,现在以这样的形象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让梁越有些木讷。他跟之前在梁越印象中的形象比有些不一样,瘦了很多,看起来也苍老了些。关于姚宇宏的这张脸一直都是杉大学生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明明儿子都上了大学,明明发丝已有一半渐白,可这张脸看上去却依旧如三十出头,就连笑起来也只有极少眼纹,这让很多女生议论纷纷,究竟是什么手段才能让一个年过半百的男老师保养至此。
“你是?”直到对方开口梁越才反应过来,匆忙朝对方一鞠躬,道:“姚老师您好,我是姚寻的同学。”
“哦,哦。”几面之缘而已,姚宇宏显然已经不记得梁越了,他点了点头,有些茫然,拉开门让梁越进来,“快进来吧。”
客厅不小,却被填得严严实实,盆栽、摆设、零食水果,还有许多杂物,都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各自的位置上,因此看起来并不杂乱,反倒增添了些温馨舒服的气氛,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到屋子里面,敞亮而温和。梁越的眼神颇有些羡慕地在客厅流连了一圈,一转身看到一个女人从房间里走出来,那张几乎和姚寻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让梁越一下就意识到面前这位想必是姚寻的母亲。
她看上去也很年轻,只是看上去脸色不大好,显然很多天没有休息好。全身上下都裹着黑色,显得整个人又高又瘦。她的气质出众,浑身透着书香,和姚宇宏站在一起宛若天造地设。
“是姚寻的同学吗?”
“是,”梁越走近了些,朝她微微一鞠躬,“阿姨您好,我叫梁越。”
“好,好孩子,谢谢你。”姚卉说起话来带有一点北方口音,“姚寻发高烧了,他在楼上房间里,你去看看吧。”
梁越松了口气。贸然来访,甚至都没说明自己的来意,冲动行事之后冷静下来才开始担心会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唐突了,没想到什么话都还没说,姚卉却率先开口感谢,此等通情达理,让梁越颇有些感动。
梁越小心翼翼踩着脚下的楼梯,一步一步登上去。他有些忐忑,心跳得越来越快。楼上的空间留白了很多,一大片空荡荡的地板没有放置任何东西,上了楼梯之后正对着的就是唯一紧闭的房门。梁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