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安静了下来,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梁越以为姚寻睡着了,生怕自己一挪动就吵醒他,所以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腿脚都僵直了才敢小心翼翼地屈腿。
姚寻没有反应,看样子应该是睡熟了。梁越稍微松了口气,去枕头底下摸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两点。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刚才在姚寻怀里闷久了还有点缺氧,头晕眼花的直想睡觉,现在呼吸足了新鲜空气,顿时觉得头脑清醒,通宵达旦不在话下。
手机屏幕一亮,旁边就传来姚寻的声音:“你怎么还没睡着?”
梁越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姚寻躺在身边,清晰地感受到他浑身一个激灵。
“你不也还没睡着吗?”梁越伸出一只手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
姚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还在想……你外公吗?”
姚寻点了点头,然后才意识到黑暗中梁越看不见自己的动作。梁越却默认了对方的回答,握紧了他的手。
“其实我是真的很喜欢新闻。”姚寻突然开口道,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起过自己的爱好,甚至以往一聊到这个话题就会避而不谈。这样的喜欢爱而不谈,一直憋在心里很多年,令他窒息。
梁越想起之前有好几次他都企图挑起这个话题,姚寻总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尽管不露声色,但他多少能看出一点姚寻的心思,难于启齿的热爱背后必定有无可奈何的苦衷,可能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心意才更加相通。
“那为什么要放弃呢?”梁越感受得到,姚寻正努力把自己往校报社的边缘靠拢,有一次值班的时候门没有关严实,他恍惚间看到了姚寻在门口张望,却迟迟不进来,他去开门的时候门口却空空如也,但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姚寻的眼神,仿佛一个被流放到孤岛上的人,眼看着唯一的船只离他越累越远,却无可奈何。
“爱好和职业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吧。”姚寻更像是在自我安慰,“你看戚恒现在,每天早出晚归,连个正经的周末都没有,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吧。”
梁越刚想鼓励他如果喜欢那就去尝试吧,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也是同样胆小的人吗,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呢?
他的情绪也低落下来。
“就算是为了你外公呢,他不是一直都支持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吗?”梁越最后试探道,自欺欺人的话果然才是最伤人的。
“那不一样。”姚寻揉了揉梁越的头发,终止了这个话题,“快睡觉吧。”
今年的期末考试来得格外早。
以往都要熬到冬天最凛冽的时候才出考试的场次,全校的学生在最后一个星期的考试周,为了能得到一个稍微体面一点的成绩回家过年,不得不在天还没亮的时候顶着寒风出门,早早地来到图书馆门口排队,像一群饿狼扑向鲜嫩肥美的羔羊,门一开便蜂拥而入,占据各自的领地,在图书馆安逸的暖气下度过昏昏沉沉却又不得不集中精力的一整天。
这便是考试周的样子,是梁越的大学生活迄今为止,最痛苦的时期没有之一。他的最后一门考试安排在一月二号——是本学期最重要的一门专业核心课,这学期的课程多,考试又安排得相当紧凑,几乎每天都有一或两场的考试。只有一个星期的复习时间,却要解决这么多门考试,佛都只有一双脚,压根就抱不过来。魔鬼一样的考试安排,意味着今年的跨年注定要在图书馆度过了。
整个新闻专业的人都在叫苦连天,骂骂咧咧了好几天,最终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抱着教材和笔记躲进了图书馆,一路上羡慕地看着室外布置得风生水起,但那些热闹是属于其他考试安排宽松的专业的学生的,与他们无关。
梁越这几天就像是住在了图书馆,他找了一个固定的位置,把一整个学期所有的教辅资料都搬到了这儿。上个学期立下的要好好学习好好做人的目标果然都是徒劳的,学期初的豪情壮志从第一次逃课开始,这一整个学期,课程变多变难,而梁越似乎也比之前更加心浮气躁,上课的大多数时间也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以至于到了期末终于自食恶果。
况且前不久还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姚寻不在身边的时候,梁越时刻想着,压根没心思看书;可一旦他坐到了自己身边——那就更学不进去了,就连眼神都不想落到书上。
姚寻的期末大概就是典型的“先苦后甜”,到了大三这个时候,理论课程的考试少之又少,基本都是大大小小的实验。他们成功在深秋的时候收获了一大批良好的作物,又重新播种了新培育的种子,圆满完成了这一整个学期的学习任务。梁越平时在宿舍躺着的时候,姚寻在田里做实验,梁越出校门去吃好的,姚寻在实验室做实验。他平日里对姚寻的三份心疼七分嘲笑此刻全都报应到了自己身上,每当姚寻戴着耳机在自己身边打游戏的时候,梁越不止一次地产生了大义灭亲的冲动。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肆意地飞舞,神情千变万化,精彩绝伦,要不是他们坐的位置隐蔽,跟旁边桌子的人隔得又远,姚寻这样的无耻行径绝对会被全图书馆的人群起而攻之。
已经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了,图书馆里的人数骤减,大家都忙里偷闲,给自己节奏紧张的期末周放了一天假。向窗外望去,可以看到整个学校都布置得灯火辉煌,似乎把一整年的经费都用在了跨年晚会上。
去年校庆,花销巨大。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上一个跨年并不出彩,只是简单地举办了一个晚会,前来观看的只有寥寥数人,大部分都跑到了校外。去年这时候的梁越倒是闲得发慌,跨年之夜在宿舍打了一整晚的游戏,心里幻想着明年跨年的样子——各种各样的场景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困在图书馆里复习。
准确来说是预习。前几门考试梁越只是囫囵吞枣似的看了一遍书就匆匆忙忙上了考场,全凭现场发挥,连蒙带猜地把题目都填满了,自我感觉尚好。有了前几场“旗开得胜”的经历,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思复习了,文科专业最大的好处就是主观题的开放性,哪怕连题目都看不懂,梁越也能写满整张卷子。
他扒拉下姚寻的耳机,轻声道:“我也想玩。”
“不行!”姚寻这回态度倒是很坚决,一把夺回耳机,满脸大义凛然,手指戳了戳他面前厚厚的书本,义正词严,“马上就要考试了,还想着打游戏?”
两个人坐的是一把长椅,梁越往他身边挪了挪,把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眼巴巴地望着他:“就玩一把。”
姚寻瞥了他一眼,沉默了两秒便松了口:“……那行吧。”
说是一把,等到姚寻意识到天色已晚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而作为即将考试的当事人,梁越却对自己要面临的最后一门考试丝毫没有危机和紧迫感,甚至还对游戏意犹未尽。姚寻都逼着自己把电脑关上了,他才依依不舍地重新翻开教材。
砖头一样厚实的书本,一整天翻了不到十页,上午好不容易看进去的内容转眼就忘,到了现在,已经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碰到书本,他就开始唉声叹气,书里的每一个专有名词他都觉得耳熟,可就是分辨不出来哪个是哪个,记得当初上课听老师讲解的时候还挺清楚的,奈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下课铃声一响,就忘得一干二净。
窗外传来一阵欢呼声。梁越坐的位置靠窗,向下看去一眼就能看到楼下的动静,新年巡游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图书馆走来,大家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敲锣打鼓大声欢呼,全然一派热闹新奇的景象。从他们走来到经过至消失的足足五分钟里,梁越的眼睛就没有从窗外移回来。在这里闷了整整一天,就算没怎么学习,他也实在无法忍受憋在图书馆里被热闹隔绝在外的现状了,哀求道:“我们出去跨年吧。”
姚寻本身也不是个爱安静的,陪着梁越在图书馆坐了这些天,虽说不是打游戏就是睡觉,没有考试一身轻松,但时刻憋在这一块密闭的空间里,一遍看着梁越唉声叹气,他不免也觉得心烦意乱。
见对方并没有一口回绝自己,梁越便知道有戏,他随意地翻了翻书本,给对方细细分析:“反正明天还有最后一天,我保证复习满十五个小时,就这本书还能解决不了了?”
“那……”姚寻想了想,还是妥协了,“走吧。”
梁越喜上眉梢,把桌上的教材一股脑地往包里一塞,兔子似的跳出了图书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