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梁越坐到沈佳明身边,才发现她在流泪。
他愣住了,自有记忆以来,他从未见过沈佳明掉过一滴眼泪,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慌忙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开口打破沉默:
“妈,你离婚吧。”
沈佳明侧过头摸了摸梁越的脸,她的手是潮湿而冰凉的,给梁越的脸颊带来粗糙的触感。他突然察觉到沈佳明眼角和鼻翼的皱纹,令他心惊胆战。
“妈,我跟你说件事情。”见她一言不发,梁越迟疑地开口,“我以后还是想做话剧。”
异于往常,沈佳明并没有立刻严词拒绝,她转回头思考了很久,半天才开口:“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准你学话剧吗?”
梁越摇摇头。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能进入这个行业的人,多半都是受家庭影响,依靠一定的关系才能发展得好,但我跟你爸爸都没有这个领域的人脉,这个世界上的天才毕竟是少数,我们都是普通人而已,你要是坚持去闯,那就是单枪匹马,我都不敢想象这个过程有多么艰辛。再说了,就你爸爸那种脾气,即便我支持你,给了你希望,他也一定不会答应,与其看你们未来大吵一架甚至出现更深的矛盾,我不如也站在他那一边,一早就不让你有这种期待。”
梁越听罢平静极了,扯出一个微笑,抽了抽鼻子,道:“早点睡吧。”
梁越原本只打算在家呆过一个周末,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他不放心沈佳明一个人在这里,退掉了原来的车票,还向班主任请了几天假。
沈佳明觉得他多此一举,她都到了这个年纪,还需要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孩操心不成?但梁越坚持留下来,她也拗不过。
梁薪是在他们离家的第三天才开始满世界寻找他们的,他打遍了几乎所有亲戚朋友的电话,却绝口不提发生了什么,只是问了是否知道沈佳明的下落,在得到否定答案之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沈佳明也已经请了几天假了,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执意要回去上班,说就算梁薪真的去了工作单位找她,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尽管如此,梁越还是寸步不离地陪着沈佳明去上班。阿林成了他们的专职司机,这几天的出行全由他负责。沈佳明上班的地方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又是上班的高峰期,避免不了地被堵上了半个小时,到单位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十多分钟。
果然如梁越所料,当他们的车经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老远就看见马路对面同样等红灯的那辆熟悉的轿车,透过玻璃他甚至能看到驾驶座上梁薪的嘴脸。他默默握了握拳头,一路看着绿灯之后那辆轿车离自己越来越远,才深呼出一口气。
他一直目送着沈佳明坐到走进办公室才放心地离开,阿林见他这几天神经高度警惕,都没睡几个好觉,整个人的脸都是蜡黄的,叹了口气道:“这样下去不行啊,总得有一个解决办法。”
“我知道啊。”梁越瞥了他一眼,往座椅上一趟半闭上眼睛,“我让她离婚,她就是不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还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吗?”
“那还不是为了你?”阿林伸出手在他脑门上一点,有些恨铁不成钢。
“别总说是为了我!”梁越厌恶地皱起眉头,“为了我就应该早点离婚,她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吗?她还妄想着我们一家三口能幸福美满吗?”
阿林见他真生气了,也不再多说,把油门踩得呼呼作响,往前方飞驰而去。
梁越的假条只有一个星期,并且很快就到期了,再不回学校班主任和辅导员就会齐齐上阵,一天一个电话伺候。尽管还是不放心,但梁越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上了返校的列车,他特地挑了一个周末,这样沈佳明就有时间可以送他回去。
梁薪暂且还未打听到他们的下落,虽然现在科技发达,要找一个人轻而易举,但梁越可以肯定他绝不会借助别人的力量,顶多自己跑几个地方,找亲戚朋友打几个电话,毕竟这种在他眼中的“家丑”,绝不会被自己抖落出去。
况且还有阿林帮衬,梁越还能稍微放心。他下车的时候与阿林道别,阿林像兄弟一样一拳锤在他的胸口:“好小子,要好好的。”
梁越突然觉得很庆幸,还好在那个落魄的冷冬下午走进了阿林的饭店,与他相知相识,他从来都不喜欢梁薪那边的所有亲戚,唯独阿林改变了他的看法,整个杉城除了沈佳明,也只有阿林能让他感觉到一点家的温暖。
沈佳明一路送梁越到了进站口,不得不分别了才停住脚步,她替梁越整理了好几次衣领,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微笑:“走吧。”
梁越点点头:“那我进去了。”
“好,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消息。”
梁越紧握着背包的袋子,抿了抿嘴,转身进站。
“儿子!”沈佳明突然大声叫住他。
梁越绕到栏杆旁边,与沈佳明面对面。
她摸了摸梁越的头发,轻声道:“是妈妈耽误了你。”
沈佳明说完这句话便捂着嘴转身就走,留下梁越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无视所以来来往往的路人,泪水决堤。
回到学校之后没有多余的休息时间,第二天就要上课。
剧本赛如期而至,今年却远不如往年盛大。廖子庆因为工作原因没能出席,楼卓张入铭已然离开剧社,曾经的门庭若市人水如潮不复,前来围观的人大多是抱着能亲眼见到张入铭的心态,只有少数是真正为了《摆渡》,或为了话剧。
梁越紧紧握着手中的一叠纸,他把它们叠放得整整齐齐,用防水的文件夹好生保护着,他站在人群的外围,安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期待的无感的鄙夷的轻蔑的,梁越可以在他们的脸上看出各种各样的情绪。
他是等到人群差不多散去了才走上前,摊位上就只剩下了一个剧社的工作人员,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梁越弯下腰礼貌地问道:“你好,请问剧本投稿是在这里吗?”
那人抬起头看了一眼梁越,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往旁边薄薄的一叠纸上敲了敲,继续低头看手机。
梁越瞥了一眼那叠纸,这样的厚度说明偌大一个学校,投稿剧本的人还不足十个。
他把文件夹放到最上面,顺带着把那叠纸也放整齐了,低声说了一句“谢谢”,随后转身离开。
晚上的时候他就接到了张入铭的电话。
准确的说是在凌晨,梁越平时没有这么晚睡,今天为了编辑校报社招新的内容一直熬到了现在,他刚好敲下最后一个字,舒展双手伸了一个懒腰,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梁越接电话的时候心里有点发怵,他忍不住去想“午夜凶铃”之类的场面。
“是我。”张入铭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伴随着嘈杂的环境声,看样子他还在室外。他顿了顿,道:“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梁越心说知道会打扰你还打电话过来?
“抱歉,我才拍完今天的戏份。”张入铭居然还向他解释,这倒让梁越有些意外。他继续道:“听说你今年参加剧本赛了?”
消息倒灵通。张入铭离开剧社整整一年,却威名仍在,现在的社员还是会告诉他很多剧社里的事情,只不过很多消息他都顾不上看了,但今天关于梁越这条倒让他有些惊讶。
“对。”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当然。”梁越哭笑不得,“去年这会儿你还极力撺掇我参加呢,怎么现在变卦了?不想让我参加了?”
“不是。”张入铭顿了顿,“我是怕你……就像我那天晚上说的那样。”
梁越一只手抱在胸前,笑了笑道:“张入铭,你不会是怕我的剧本一炮而红,抢了你的风头吧?”
“我……”张入铭愣了愣,随后轻笑一声,“梁越,你一定不要变成我这样子。”
梁越的笑容消失了,他紧紧盯着电脑屏幕,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我会跟廖老师打一声招呼,跟他好好推荐你,不过……前提是他还愿意听我讲话。”张入铭很认真,“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我会尽全力帮你。”
“这倒不必。你就这么不相信我,觉得我的剧本一定得靠关系才能出彩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入铭轻声道,“我是希望你能带着我对话剧的那份喜欢,一起坚持到底。”
“什么?”对方的环境很嘈杂,声音又轻,梁越没听清楚。
张入铭无视梁越的问题,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直接挂了电话,管他听没听见。
这倒是他的做事风格。梁越摇摇头,把这个手机号备注成张入铭的名字,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暗骂张入铭,就不能有一个固定的手机号吗?
梁越辞了校报社的工作,放心地把它交到下一届的手里。招新之后梁越去听了新生们的第一次例会,这也是他的最后一场值班,在讲台上介绍着校报社的这些人,他们刚入学时青涩懵懂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转眼就成了新生眼中能独当一面的学长学姐。梁越看着他们,浑身散发着父爱的光辉,自己不过二十出头,心里却满是把孩子们养育成人的欣慰感。
他拍了一张例会现场的图发给姚寻,对方却没有回复。他已经很多天没见过姚寻了,给他发消息回复得很慢,也不知道这几天在干什么。梁越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屏幕,还是没有等到对方的消息。
一直到散场了他才上线:“结束了吗?”
“刚结束。”梁越回复得很快,他今天必须问出这几天姚寻的动态,“你在干什么?”
“一会儿跟你说。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梁越给他发了个定位,在原地驻足等他。几分钟之后,姚寻骑着一辆电动车横跨在自己面前,从车前的篮子里拿出一顶头盔扣在梁越脑袋上:“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