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没有反应。梁越感到奇怪，再次抬手敲门，力度大了一些，这回屋子里面总算是传来了踢踏的脚步声，梁越听到开锁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打开，屋里刺眼的光亮洒在他的身上，让他一下子有些适应不了。
“梁越？”沈佳明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让梁越进门，“你怎么回来了？”
“你怎么了？”梁越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紧紧盯着沈佳明，发丝有些凌乱，整张脸憔悴极了，脸颊两边瘦得凹了进去，更奇怪的是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家里也没有开空调，沈佳明却在T恤外面披上了一件长袖外套。
他的心猛地一抽，察觉到了在这间房子里，一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于是推门进去，径直朝主卧走去，沈佳明拦不住他，只得紧紧跟在他身后走进主卧。
房间里一片狼藉，被子和枕头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床单也被扯得凌乱不堪，高大的衣架直挺挺地倒下，床头柜上所有东西都被扫到了地板上。
梁薪赤裸着上身，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们，丝毫不顾身后梁越恨不得刺穿他的脊背的目光。
梁越一把把沈佳明拉到灯光底下，因为太过用力，沈佳明的脸都疼得扭曲起来。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拉起沈佳明的衣袖露出胳膊的皮肤，青紫和暗红色的淤青暴露无遗。
他盯着沈佳明的脸，整个眼眶里布满了血丝，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吐出来：“是不是他？”
沈佳明遮住自己的淤青，像求饶似的轻声细语：“梁越……”
“你跟我走！”他拽起沈佳明的手就往外走，不管她在身后极力抗拒，直到身后的重心突然一低，沈佳明跌坐到地上，梁越才停住脚步。
他看着沈佳明，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半天才反应过来，直挺挺地跪坐到地上，膝盖发出重重的声响，手忙脚乱地去扶她。
“妈，你没事吧……你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极了，带着绝望的哭腔。沈佳明却反常得冷静，怜惜地抚摸着梁越的脸，企图安抚他的情绪。
梁越深呼吸几下，努力平复自己：“我们去医院。”
“不用了……”沈佳明推脱道，她万万没想到梁越会在今天回来，更没想到恰好让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梁越心急如焚，音量提高了八度：“跟我去医院！”
“要去就别回来了！”梁薪突然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径直朝他们走来。梁越慌忙站起，把沈佳明护在身后，一步一步后退出家门。他们的脚刚踏出家门，梁薪便重重地把门甩上，紧接着便传来锁门的声音。
梁越对着和自己的脸不过三寸的门板愣住了，见沈佳明去敲门才反应过来，卯足了劲狠狠地在门板上踹了一脚，声音回荡在整个楼栋里，伴随着一声惊天滚雷，震耳欲聋。
“梁越！”沈佳明拉了拉梁越的袖子，把他往楼下拽，她生怕梁越再做出什么事情来，让她无法收场。
外面的雷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天空仿佛撕裂开了一道口子，雨点连成了线，铺天盖地地从半空中倾泻而下。梁越的脚还在隐隐作痛，现在正是下班的晚高峰，打了十几分钟的车也丝毫没有回应，他握了握拳头，看了一眼沈佳明，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沈佳明拉了回来。
“这么大的雨，你干什么？”沈佳明有些气急败坏。
“我去买把伞，你在这儿等我。”
“那你淋着了怎么办？”沈佳明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不许他冲出去，她往楼道的角落和门口的垃圾桶周围看了看，露出惊喜的表情：“这里有一把人家不要的雨伞！”
她把伞拿到梁越面前，往外一撑，除了两根伞骨折了一半，其余一切完好。
“运气真好！”她喜笑颜开，“走吧儿子。”
梁越的鼻子发酸，他拼命忍着自己的泪水不让它掉下来，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从沈佳明手中接过伞，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走。”
这把被废弃的伞放在平时斜风细雨的时候勉强还能一用，但在这样暴雨如注的环境下，顿时变得弱小而无助。两根伞骨折断的地方根本抵不住如瀑的雨水，近乎垂直地浇灌到他们面前，倾泻在梁越的小腿上。他替沈佳明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此刻倒有它的用武之地。
走到十字路口，他突然有些恍惚起来，这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偌大的一个姚城，离开了自己的家，梁越竟不知有何别的去处。
他想了想，好在还有一个地方尚能收留自己。天空稍微放晴了些，大雨不再如刚才那般疯狂，梁越抿了抿嘴，和沈佳明对视一眼，朝着背后小区的方向走去了。
晚上七点整，原本应该是阿林饭店生意最好的时候，适逢周末，家庭聚餐的、朋友聚会的、一人解决晚饭的，各种各样的新老顾客几乎会把他的门槛踩破，整个饭店里的服务员包括他自己，每个人都会忙得脚不沾地。
可是现在，这场大雨浇灭了所有食客的热情，店里冷冷清清，服务员甚至都提前下了班，只留下阿林一人独守这偌大的屋子，看着窗外的暴雨唉声叹气。
阿林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他把音量调到了最大——似乎在跟窗外的雨声较劲似的，整个空荡荡的屋子都回响着电视里晚会的欢快笑声和鼓掌。他瞥了一眼墙上的闹钟，觉得差不多到点了，站起来去关了电视，脱下厨师服放到消毒柜里，幽蓝的灯在黑暗的厨房里发出诡异的光亮，“啪”一声，阿林面无表情地关上了厨房门。
门口传来动静，阿林诧异地转过身，心里奇怪着怎么这个时间还有人过来吃饭，一边往门口走过去看。门口的帘子被拉开了一半，小心翼翼地挤进来两个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人，在门口写着“欢迎光里”的红地毯上站定，看着屋里干燥整洁的地砖有些犹豫该不该走进来。
“梁越？”阿林瞪大眼睛，他有点不大确定，面前的人衣服湿透了，紧紧地黏在身上，原本蓬松的头发也耷拉在脑门上，紧贴着额头。他凑近了点去看对方的脸，终于敢确定下来，正是梁越。
“嫂……嫂子？”而梁越身边这人，阿林便更加不敢确定了。他上一次见沈佳明已经是十多年前了，十多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和身材，况且他原本就对她不甚熟悉，更何况是这样狼狈的沈佳明。
“叔叔，”梁越抬起眼睛，眼眶很红，不知是因为外面的雨打湿了眼睛还是因为刚刚哭过，阿林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愣了愣，只听他继续说道，“你能不能收留我们几天？”
“发生了什么？”阿林满脸茫然，随后才意识到应该先请他们进来，慌忙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快先进来！”
“我这楼上有一个房间，虽然挺小，但东西是全的，你们先去洗个澡吧？被雨淋成这样，怕会感冒。衣服什么的都在柜子里，梁越你知道在哪儿吧？”
沈佳明有些犹豫，她看了看梁越，他却点点头，起身向楼上走去，轻车熟路的样子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
沈佳明轻手轻脚地走在楼梯上，仔细打量着这里的环境。楼梯最下面的几个阶梯因为常年暴露在油烟下，被熏得黑黢黢的，但越往上就越不同，一直到房间里，完全是不同于一楼的样子，墙面的漆看起来还很新，应该是近几年里翻新的，楼梯直接通上了房间，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干净而整洁，在暴雨天水汽的氤氲下散发着一股木质家具的气味。
“妈，脱鞋。”房间门口的地毯上正好放着两双拖鞋，梁越把那双小的放到沈佳明脚边，自己麻利地换上阿林的拖鞋，抽了几张餐巾纸简单地擦干双手，拉开衣柜从里面找出几件衣服。
衣柜里大半都是阿林的T恤，都是同一个款式不同的颜色，满满当当放了一整排，角落里倒是有几件不同款式的，看起来像是女式T恤。
梁越突然想起上一次来这里时阿林那副羞涩的面孔，才想起自家叔叔已经摆脱了单身狗的身份了，嘴角不禁勾起一个微笑，把衣服拿出来给沈佳明，让她先去换洗。
放在这里的衣服只有短袖，沈佳明穿上之后，手臂上的淤青也再也遮不住了。阿林是明白人，刚才两人那样狼狈不堪出现在门口时就已经猜到了些什么，现在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从包里翻出钥匙递给他们：“这是我饭店的钥匙，你们就住在这儿，小是小了点，但能够遮风避雨。”
沈佳明有些畏缩地靠墙坐着，一言不发。梁越接过钥匙感激地看了一眼阿林，送他到门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