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脱口而出:“学姐好。”
女孩还以为他认识自己,努力回想着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孩,却毫无印象,只能客套道:“学弟请坐。”
说罢自己绕到长桌的里边坐下,梁越识趣地退到外边,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之前习惯性地用手抹了一下,指肚上残留了一层薄灰。
女孩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朝梁越尴尬地笑笑:“请稍等一会儿,还有几个面试官会过来。”一边拿着手机疯狂打字,显然是在催屏幕那头的面试官们快点过来。
后来又陆续进来了两三个人,在女孩身边坐下,长桌的一边渐渐被占满了,倒真有了一番面试的仪式感。
女孩见人数差不多了,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坐在女孩右边的学长戴着银边眼镜,穿着规规矩矩的白衬衫,正经极了,可梁越分明记得他进来时穿着的是大裤衩和拖鞋,脸面上还能做到不苟言笑:“请介绍一下你自己。”
梁越努力回忆着写在报名表上的五百字自我介绍,要他临场发挥就是宛如灾难,好在笔头功夫还算了得,念台词似的背完一遍后,面前的几个人点点头,看上去挺满意。
嘴边上一个微胖的男孩问道:“说说你对记者的理解。”
梁越脑子里一片空白,虽说这算是他未来的本行了,但在他看来这个职业太遥远了,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他凭着这些天上的几节概论课,努力回忆着学的少得可怜记住的更少的知识点,有些语无伦次:“记者就是,嗯,就是传递信息,告诉人们世界最新的变动,嗯……然后,需要有极高的职业道德,传递的消息需要真实准确,不带有个人主观色彩,会比较辛苦,比较无私……”
他说一句便后悔一次,难以想象这种毫无逻辑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尽管如此,从他们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来。女孩面前有梁越当时填写的报名表,她对着报名表问道:“你报名表里意向选了文字记者,是什么理由呢?”
梁越想起高一文理分班的时候,沈佳明和梁薪的关系虽然不好,但是在分班这方面倒是统一得很,极力劝梁越去理科班,尽管那时候他的物理化学连拿合格的成绩都很困难,也不知两人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理科班出来的学生以后在填报志愿的时候能够有更广的专业范围,好在两人对这个也只是一知半解,最后并没有那么坚持,梁越还是把他们含糊了过去。就连那时的班主任看过他的决定之后也来做思想工作,说男生学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一旦这样,以后专业的选择将被牢牢限制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班主任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这样劝他:“你喜欢文科,喜欢写作没问题,等你到了大学你就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了,但是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能把自己的未来限死了。”
梁越突然想起这件事来,高中的时候好像还有无数想做的事情,那会儿老师家长都跟他说:“等你到了大学你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可是真正到了大学,之前想做的一切似乎都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也可能是他真正懈怠了,他这才意识到有些话的真谛来。
“好花盛开,就该尽先摘,甚莫待美景难再。”
他思忖了一会儿,道:“其实写作是我一直喜欢的事,从前我也一直视之为终身奋斗的大事。因为一个很偶然的契机我来到了杉大,进入了新闻学这个专业,然而这并不是我最初的选择,可既来之则安之,校报社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不错的平台,只要我可以在这里继续写下去,那就行。”
面试官们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半天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门“吱嘎”一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面试官们的目光整齐地朝那边投去,梁越回头,熟悉的眼睛,目光正好与他对上。
几个面试官们见他来了,朝两边散开,给姚寻在正中间留出一个位置来。
他坐下便低头看梁越的报名表,一反常态的严肃认真,仔仔细细阅读了几遍终于抬头问道:“所以你进入校报社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个平台?”
梁越一愣,虽说他确实有这种想法,但对方这样问道,未免显得太过绝对。
然而此刻他的大脑提前进入了待机状态,反正加入校报社的心愿从始至终也没有那么强烈,只想早早结束这场尴尬的面试,于是点头说道:“嗯。”
姚寻生病了。
给梁越面试完他就走了,勉强听完了第二个来面试的新生的自我介绍,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这几天几乎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社长隐退二线,收起报名表之后就全部扔给了自己,部门里的其他人也不配合,原本招新前提出了很多想法和准备,但由于人手不够,绝大多数都没能去落实。
万幸还是有不少人来报名了,校宣传部又放话出来:招入新生质量必须严格把关,宁缺毋滥。
另一边还有自己的学业,大二的课程明显变得更多更难,自己要是想争取保研的名额,大二这一年绝对是关键,自己不能在开头这个节骨眼上掉以轻心。
前几天的迎新和军训,大大小小的活动数都数不过来,一场接一场地上来,姚寻几乎是一下课就往操场和各个教室跑。
高强度和高压力地学习和工作了几天,终于还是病倒了。
但招新这种头等大事,部长不在,自己还是得去看一眼的,他实在是不敢完全放心地把这些交给平时从不管事的那几个人。
没想到自己刚到那边,就正好碰上梁越了。
他本来是在门口听到里面面试的声音了,自己不好突兀地直接进去,怕影响到别人,但他听出了是梁越的声音,这个小孩毕竟是自己硬拉过来的,听着声音好像还挺紧张的,缺席他的面试总归不太好。
于是他走进去,顺着梁越的思路问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这个问题多好回答啊,只要说几句关于热爱和尝试的场面话客套面试官,这场面试就可以圆满地结束了——然而梁越似乎是抱着铁了心不想通过面试的心态,交了一份弱智的答卷。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感觉好了些,又立刻翻身下床去了活动室,面试已经全部结束了,长头发的女孩一个人在整理报名表。
姚寻跟她打了个招呼:“方楠。”
“这一叠是选上的,这一叠是没选上的,这是我们初步的决定,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姚寻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辛苦了。”
方楠平日里跟姚寻的关系不错,也看出来姚寻脸色不好,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
“没事了。”姚寻没有避开,只是朝方楠笑了笑,随手翻着这两摞纸,翻到了梁越的报名表。静静地躺在未选上的那一摞里。
他的笑容收敛起来,抽出这张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把它放到了选上的那一摞最上面。
方楠很不理解,皱起眉头:“这个叫梁越的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他的表现并不好。他是我们所有人一致通过pass掉的。”
“不至于吧。人家好歹正经学新闻的。而且你面试的时候不也夸他,说他的文笔不错。”
“文字记者不光是看文笔的,我们应该更重视态度,你看他说的话,显然只是把校报社当成自己的垫脚石而已,这样的功利心谁敢要啊?”
姚寻的食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报名表,依旧没有把他筛出去的意思。
方楠继续劝道:“而且就你刚才那个问题,任何正常人都能想到说几句场面话吧?可他偏不,跟我们对着干似的,了解的知道他是来面试,不了解的还以为是来故意找茬的呢。”
姚寻还是没有说话,方楠继续道:“就算你要留下他,宣传部那边怎么交代?我们的记者都是跟老师们有密切联系的,就他这个脾气和态度,迟早会被踢出去的,到时候大家都很难堪。”
姚寻猛地咳嗽几声,随即感觉到一阵头晕恶心,他抚了抚胸口,该回去休息了,他站起来,带走了那一叠入选的报名表,道:“我们要感化他。就这样吧,我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记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