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向来干净的唇角长出了一圈胡茬,脸瘦得有些凹进去,眼眶周围有淡淡的黑眼圈,看起来这几天并没有休息好。
梁越突然感觉委屈起来,他想抱一抱姚寻,却顾忌极了四周,环顾了好久依旧与他保持着距离,抽了抽鼻子问道:“你去哪里了?”
“我以后再跟你细说。”姚寻看起来有些仓促,“我爸收了我的手机,一刻不停地看着我。他把教师公寓整理出来让我搬进去,前两天已经把东西搬空了,他现在有急事回实验室,不过很快应该就会回来,我是趁着这功夫偷跑出来的。”
梁越的眼角发涩,眼睛也逐渐泛红,他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顿时变得手足无措。
“这个给你!”姚寻把一个东西塞到梁越手中,神色匆忙地朝宿舍区外跑去,“一定要等着我!”
梁越感受到手中递过来的钥匙上残留着姚寻手掌的余温,在这样春寒料峭的天气里,没一会儿就消失殆尽,只剩下了冰冷温度和略微的铜臭味。
他握了握拳头,转身上楼。
梁越摸清楚了姚寻的课表,每天早上特地早出门十分钟,专门绕路去教室,有意无意地路过姚寻的教室,往里面瞥一眼,姚寻便能会意,两人便能说上几分钟的话。
两个人明明是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却连说几句话都成了奢侈的事情。尽管他们如今的相处像极了见不得人的地下交易,尽管每天的交谈仅有以分钟计数的时间,梁越也不再抱怨什么了,总好过开学之前毫无联系的那整整两天。时间久了,梁越反倒适应起这种相处模式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变态——这种偷情的感觉让他觉得兴奋而刺激。
第三个星期的时候,姚寻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还在上课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梁越好消息:“我爸要去出差了!”
“去几天?”梁越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拿到课桌底下,一只手维持着写字的姿势,另一只手偷偷打字。
“初步预计的是两个星期,具体还得看实验结果。”姚寻像是一只出笼的小狗,兴奋极了,“这两个星期我就自由了!他们明天早上出发,一走我就来找你。”
“好。”梁越的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开心外露得过于明显,很容易被老师发现。
果不其然,不出几分钟,讲台那边立刻出现点名:“梁越!”
姚寻一刻都不耽误,亲眼看着他爸离开家门,坐上了正好停在教师宿舍楼下的大巴,他便像脱缰野马似的飞奔下楼,直往自己宿舍奔去。
正好上午还没有课,不用听那些拗口烦人的名词和晦涩难懂的公式,怎么想都是心情舒畅。姚寻的步子都轻快起来,回去的路上路过行政楼,看到宣传部的老韩站在门口打电话,居然也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韩老师好!”
“姚寻?”老韩的通话还未结束,却拉住了姚寻的袖子不让他走,一边对着电话那头“嗯嗯好好”了一番,终于挂下电话,奇怪地打量着姚寻,“今天怎么这么有礼貌?”
姚寻本想好好自夸一番,证明自己的礼貌是从始至终的,但老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继续说着自己的话:“你来得正好,我刚还跟杉城日报的老师打电话,又是招实习生的时候了,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推荐的人,我就把你推荐过去了。”
“我?杉城日报?”姚寻愣了愣。
“是啊。”老韩见他没有自己预想之中喜极而泣的反应,觉得有些奇怪,“你之前不是还说挺想去那儿的吗?正好那边的老师也很看好你,正好你过去锻炼锻炼,不过可说好了,可别砸了校报社的招牌啊。”
“可是我……”姚寻欲言又止,他很想告诉老韩自己的处境,家人对自己的期待,可在机会面前,他舍不得,他还是犹豫了。
“别可是了。”老韩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出意外马上就会有人联系你的,好好准备。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说罢就又接起一个电话,转身走进行政楼,留下姚寻一个人在门口发愣。
后半段路程显然就没有之前那样轻快。
姚寻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发呆,盯着面无一物的桌子,感觉别扭极了。自己才离开几个星期,上面的灰尘就宛如几月未住过人。
还是钥匙开门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梁越提着几袋吃的蹒跚地走进来,都空不出手来关门,用脚轻轻一踹,门便发出“砰”的声响。
姚寻起身,目光正对着梁越,尽管这几天都能与他见面,哪怕时间不长,可此刻见他却如隔三秋一般,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模样了,他的头发又长长了,天气逐渐转暖,但是他怕冷,还是穿得像一个行动迟缓的棕熊。姚寻原本想好了这次见到他之后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你……”梁越见他像块木头似的杵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感觉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伸手戳了戳姚寻的胳膊,却被他一把抱住。
用力得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梁越有些喘不上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觉得姚寻有些奇怪,平时这么碎的一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必然有蹊跷。
“发生什么了?”梁越生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做了半天心理准备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能发生什么?”姚寻温和地笑了笑,“不会再发生什么了。等我这学期认真准备,下学期只要能保研,我爸就不会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不像现在这样了。”
梁越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你还是要选择读研吗?”
“是呀。”姚寻搂着梁越的肩,凑近了嗅他头发的清香,“像我这样的专业,不读研还能有什么出路?不用担心我,这次我真的是自愿的,以后做一个教授,或者安安心心搞科研,这样挺好。”
梁越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愧疚感,是姚寻牺牲了自己成全他们。
姚寻的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把梁越吓了一跳。他看着姚寻接起电话:“喂?”
也不知道对方是谁、说了什么,姚寻脸上的温和一扫而光,变得僵硬而面无表情,什么都没说,直接挂下了电话。
“谁啊?”
“没什么。”姚寻把手机调了静音放进口袋里,“广告。”
梁越有些怀疑,但知道他不想说,于是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梁越和姚寻再次见到戚恒的时候,已经是毕业典礼上了。
从前人们总是说日月如梭时光飞逝,梁越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体会到过这种感觉,他只觉得日子顺其自然地过着,遇到几段难熬的时候还嫌时间走得缓慢。然而当初夏的第一缕风吹入他们的校园里,意味着又一年毕业季将至。
毕业典礼当天梁越很早就去了现场,做一些更深入的采集报道。这是学校每年仅有的几件大事之一,不得不让他这个一只脚快要迈入大三的老前辈出马。他原本想放手交给校报社的小孩们去做,又觉得做任何事都得要善始善终,写完这最后一篇稿子,他也能放心从校报社退休了。
现场已经布置完毕,趁着时间还早,舞台上在进行最后一次试音,市里的电视台也来了,在场下正中央架起了高高的台子,把沉重的设备往上面搬,主持人和毕业生代表一遍又一遍过着流程。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现场所有的工作人员们都慌忙行动起来,手忙脚乱地为设备盖上雨衣。梁越盯着离自己不远处的地面,身前毕业生宽大的学士服后面露出一截小腿,雨水打在地上,溅到他的脚踝,留下了一点水渍,这可能是母校馈赠给他的最后一个礼物。
梁越的心里莫名悲哀起来,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是大一刚入学时的样子,那些领他进门、带他熟识学校的前辈,似乎前一天还在一起抱怨着课程的繁琐,而转眼他们即将离开,在自己的人生中,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就要彻底告一段落了。尽管戚恒大四一整年都在外面实习,几乎没怎么回来过,梁越也是偶尔才能见他一次,但不管怎么样,过了今天,他的身份就从“学长”变成了“校友”,这两者相差甚远——再次走出校门的时候,意味着各奔东西。
时间差不多了,早来的毕业生已经开始入场,梁越在入口处安静地看着他们走过红毯,在两边的照片墙面前驻足,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抑或是潸然泪下,然后几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拍下留在校园生活里的最后一张合照。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涌入,逐渐填满了偌大的岁丰广场,顿时变得闹哄哄的一片。直到毕业典礼开始,梁越才等来戚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