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重返到了学习的日子，早起上课、吃饭、小组讨论、调研、写稿、值班培训、睡觉，梁越重新回到了另一个日复一日的轨迹中，偶尔还有空闲的时候就会跟姚寻去散散步，或者去看看学校里隔三岔五的小演出，一切都平淡无奇。
晚上吃饭的时候姚寻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心急火燎的铃声催着他赶紧放下筷子，是姚宇宏。
他只在电话那端说了一句话，但就连坐在桌对面的梁越都听到了，可想而知落到姚寻的耳朵里又是怎样的音量。
一声简短而愤怒的吼声：“马上来我办公室！”
梁越心里升起一丝不安，他放下筷子，有些紧张地看着姚寻：“怎么了？”
“不知道。”姚寻也满脸茫然，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的所作所为，“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这才开学一个星期，我还能干什么？”
梁越赶紧催他：“那你快去吧。”
姚寻点点头，几乎是习惯性地掏出车钥匙，准备去拉开车门，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愤怒的姚宇宏面前应该是一个规矩的小孩，于是把车钥匙塞到梁越手上，一个人小跑着朝院楼过去了。
梁越用食指心不在焉地甩着车钥匙，坐在椅子上发呆，一边还想着姚寻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围吃饭的人来了一波又走了一波，只有他在原地一动不动。梁越正想得出神，右边的肩膀突然被后面的人搭了一下。
他往右看，空荡一片，紧接着姚寻一声大叫从左侧传来，吓了梁越一跳，这一招都快用烂了，但在梁越身上还是屡试不爽。
“吓死我了！”梁越站起来，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姚寻，见他完好无损，抚着胸口问道，“刚才你爸找你干嘛？”
姚寻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他越是这样梁越就越着急，一拳锤在他肩膀上：“快说！”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姚寻摇了摇脑袋，“压根就没什么事情。我到了之后，他直接又让我先回来了。”
“没什么事情？”梁越听着也觉得奇怪，听电话里的声音明明是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怎么会演变成了一个奇怪的恶作剧？
“不管他不管他！”姚寻一把搂过梁越的脖子往停车的地方走去，全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人靠衣装车靠洗，从内到外清洗过一遍的车变得焕然一新，就连他一贯以来具有的破旧和衰败感也一扫而光，梁越第一次在它身上感受到了有车一族的尊贵和满足。
就连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也变得悦耳起来，车里开着暖气，与屋外仿佛是两个世界，梁越一路看着把脖子缩在衣领里的行人，即便身上不冷，却也感同身受地打了个寒战。
姚寻把车停回车库，毫不留情地一把关掉暖气，梁越一脸心如刀割的表情，迟迟不肯离开。姚寻解开安全带，正要拉开车门，见他无动于衷，奇怪道：“怎么还不走？”
“太冷了。”梁越缩了缩脖子，“让我暖和一分钟再接受现实。”
姚寻看着车里的时间，掐着点提醒梁越：“时间到了。”
梁越自知躲不过，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又在座位左右仔细检查一番，看是否有东西落下，突然冒出一句：“我的钥匙呢？”
上车之前姚寻还亲眼看着他把钥匙放进口袋里，现在却胡诌出这样的借口来。他心里盘算着怎么逗逗他，趁他朝自己的方向侧过来佯装找钥匙，猛地凑近他的脸，鼻梁轻轻碰到了梁越的脸颊。
梁越的心砰砰直跳，睁大了眼睛盯着姚寻，奇怪这意料之外的举动。姚寻侧了侧身，更加凑近了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颊上，手一路探向他的腰际。
梁越脸一红，心一狠，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他原本想象中的画面。
随后脸颊上的温热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钥匙清脆的响声，姚寻的脸远离了他一寸，手指旋转着梁越的钥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你耍我！”梁越一拳锤在他的肩上，把他锤回了原来的位置。姚寻佯装痛极了，抚着胸口虚弱地贴在靠背上。
姚寻的视线顺势转向前方，脸上的所有的表情突然都消失了。
梁越意识到了些什么，心陡然一沉，猛地看向车前方。
姚宇宏站在车前一动不动，冷眼看着他们，目光似乎要把他们之间的这一扇玻璃刺穿。
梁越沉默了整整两天。
他联系不上姚寻，别人也联系不上他。他就这样在宿舍里坐了整整两天，不停地给姚寻发消息和打电话，一直到手机没电了，他也就放弃了，把手机扔到一边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
别人只能从唐智的口中了解到梁越的一星半点情况，但其实他也不知道更深层次的状况，只是凭着自己每天的观察，看梁越整日地缩在被窝里一言不发，问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唐智除了能提供梁越在与否的信息，其余的也是爱莫能助。
终于熬到了开学第一天，梁越不得不收拾自己走出宿舍的门。唐智紧跟在他的后面出门，生怕他走路摔着似的一刻不停地盯着他。梁越走到楼下，正对着自己的宣传窗又与前几天大不相同，那张占据最大面积的零点照已经被换成了另外的图片。
梁越自嘲地笑了笑，抓紧了背包的袋子朝教学楼走去。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新闻采编，地点在离宿舍区最近的四教，撑足了十分钟就走到了，梁越却对面前的大楼视而不见，径直往它背后的三教走去。
唐智以为是梁越在宿舍里呆久了，脑子有些糊涂，慌忙叫住他指了指路：“梁越，这儿！”
“你先去吧。”梁越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随后继续往前走去。唐智有些担心，本想跟上去看看，然而上课时间迫在眉睫，想来梁越一个二十出头的成年人，无论遇到了怎样天崩地裂的事情，总有自己处理的方式。
他这样想着，转身拐进了四教的楼。
梁越对着姚寻的课表，一路找到他第一节课的教室。距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教室里的人寥寥无几，自然也没有姚寻的身影。梁越在门口的一个角落里站着，毫不起眼。上课铃声不断逼近，教室里的人也越来越多，梁越紧紧盯着经过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穿着各色的衣服，高矮胖瘦各异，有的手里拿着书，有的背着包，有的拎着早餐，匆匆忙忙地快步走进教室，直到最后一个半边头发花白的老教师走过来，瞥了墙角的梁越一眼，慢悠悠地走进教室，然后铃声也随之而来。
然而姚寻还是没有出现。
“咔哒”一声，教室门被彻底关上，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老师洪亮的声音。梁越动了动脚步，往教室看了一眼，终于还是离开了。
新学期的第一节课就无故迟到，梁越自然少不了挨一记班主任的白眼。
他还特地在晚上班会结束的时候叫住了梁越，满脸严肃，让梁越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坏事而仍不自知。
可能只是为早上的事情生气吧。梁越心想，抢在班主任面前率先开口道歉，深深一鞠躬：“老师我错了，我以后绝对不会迟到了。”
“嗯。”班主任见他态度良好，紧锁的眉头稍微放松了些，“我不是说这件事。梁越，你上学期的成绩怎么回事？”
“成绩？我还没收到啊。”梁越愣了愣，突然转念一想，难不成是在他与世隔绝的这两天发布的？他突然有些心虚起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连成绩发布都没有关注，可见你的不上心。”班主任推了推眼镜，“上学期没有我的课，我也不好评判，只是单看你这个排名，一学期比一学期低，你以为自己在滑滑梯吗？”
梁越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机翻开了班级通知，成绩文件已经被学期初始大大小小的琐事刷上去了。
他一路滑动屏幕，目光快速往下阅读，终于在最后一页的中段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71名，梁越。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排名，梁越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每一门课的成绩都看了一遍。虽然整体都没有高分，各科的成绩却也与梁越的预期不同：认认真真复习了的几门，成绩大多不好看，反倒是跨年前后那几门，明明拉着姚寻出去跨年荒废了时间，可得到的分数却比认真复习的几门还高出一些。
班主任见他沉默，以为他在自省，便产生了些怜惜和信任，语重心长道：“老师上个学期也找过你，跟你说了一些话，其实你大一的排名并不低，只是你可以做得更好而已。本以为你会重振旗鼓重回高位，可一学期过去了，你却把自己的排名搞成了这样？”
“我跟你说过新闻学专业的几位老师都挺看好你的，而且我们都知道你能做好，怎么到现在就成这样了？”班主任突然皱起眉头，“梁越，你实话跟老师说，是不是因为打游戏才这样的？”
“我很少打游戏！”梁越突然觉得好笑，在这一点上他从来都很自信，无论是因为玩什么丧志，都不会轮到游戏。
“严肃点！”班主任一把拍在梁越的脊背上，让他顿时收敛了笑容。梁越瞥了一眼班主任：“平时会打一点，但绝对不可能玩物丧志。”
“那你跟老师说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老师。”梁越抬头看他，表情认真起来，“跟您说句实话，其实我不喜欢新闻这个专业。”
“那你还去了校报社？听说写稿也挺积极的，杉城的各大报纸不都发表过你写的稿子了吗？”
“那个……那原因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总之老师，我不像很多同学那样有新闻理想，当初能被这个专业录取完全也是机缘巧合。我高中的时候是编导生，如果没有爸妈的反对我现在肯定不会在这儿。这两年我想了很多，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纠结未来，但是现在我想清楚了，反正我也没人商量，正好跟您说了，我还是决定写剧本做话剧。”
班主任的眼镜滑倒了鼻梁，他的目光从镜片上方直射过来，落在梁越身上，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消化理解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想干什么？”
“我……”
梁越的话没有说完，又被对方打断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直击人心的问话：“你学过专业的知识吗？你有自己的原创剧本吗？你在这个行业里有什么关系朋友吗？我们是强调年轻人有梦想很重要，但再怎么样都不能不切实际知道吗？”
“我没有……”
“你是不是看了《摆渡》之后才有这样的心思？看到他们谢幕的时候站在舞台上，那么闪光那么惹眼？但你好好想想这部话剧背后的团队和力量，它能走到今天难道单靠的是剧本的质量吗？就算你确实拥有过人的天赋，但你一个人，形单影只，你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办？”
梁越的话彻底被他连环的问话憋了回去，心里刚燃起的一把火被浇灭了半截。这些问题就是他这两年里一直在思考的，阻碍他重拾话剧的最大障碍，他又何曾不清楚。梁越心里暗自懊悔，也不知道刚才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决心，竟然说出了想要继续做话剧的豪言。
班主任见梁越沉默下来，知道他在认真考虑自己的建议：“你好好想想吧，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的课千万别迟到了。”
梁越点点头，低着头朝宿舍走。这个时间是宿舍区的主干道上人最多的点，锻炼的、散步的、闲聊的，还有各种社团部门活动，聚集在一起好不热闹。班主任的问话和现有的喧嚣声环绕在梁越的耳边如雷贯耳，让他头晕目眩。宿舍楼底下，隔着老远梁越便看到楼梯上坐着一个人，却因为天色太黑看不真切。那人却突然起身朝自己走了过来，刚开始梁越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随后又马上确认，真的是姚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