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寻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寒战，等待梁越回家的过程中坐立难安，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自己这几天究竟做了什么，能让梁越说出这么肉麻的话。难道是因为自己不远千里给他过生日？可这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不至于后知后觉成这样，何况这几天在梁越家里蹭吃蹭喝蹭住，要说不好意思的反而是自己。
正因为这样，梁越一进门，姚寻的眼珠子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紧紧盯了十几分钟，一切如常，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姚寻总是觉得不大对劲，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他，等他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看着手机，姚寻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怎么了？”
“我？”梁越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怎么了？”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啊。”梁越哭笑不得，“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没事！”姚寻慌忙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会儿才补充道，“我看你刚才说那样的话，还以为你……”
梁越放下手机，认真思索，仿佛把这个问题当作课堂论文一样来思考，在脑海里组织通顺了语言才道：“其实从我同学家出来的时候确实是有些心情不好的。吃饭的时候谈起了我们的专业和未来要做的事情，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目标，好像只有我犹豫不决。”
姚寻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填了高考志愿之后我就一直认为自己的未来已经确定了，肯定要往着新闻的方向走。但其实心里一直都还存着一丝侥幸，我觉得我还能做自己喜欢的戏剧，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这个想法从我刚入学开始一直到现在，直到看到我身边曾经熟悉的同学都渐渐有了未来的方向，我才发觉其实自己一直在象牙塔里自欺欺人。我总是想着来日方长，可才发现原来过完下个学期，大学就要过半了，我一边在专业成绩上平平无奇，一边在自己期待的事情上又不敢迈出一步，一直在自己幻想的日子里功成名就。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有梦想的人，但这样看来，其实我与庸庸碌碌的人毫无二样。”
“然后回家路上我经过一个商场，大家都成群结队地四处逛着，只有我一个人从他们的缝隙间走过，还好那时候你给我打了电话，让我看上去没有那么不合群——其实我也是有人陪的。”
姚寻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道：“对不起。”
“干嘛对不起？”梁越莫名其妙，他有些慌张，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道歉。
“你知道为什么你一入学，刚加了学校官方群我就来加你好友了吗？”姚寻突然问起了陈年往事。梁越想起当初那些尴尬的聊天记录，那个被误会了很长时间的“学姐”，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面聊起这个话题，迟疑了半天才摇摇头。
“不瞒你说，其实那时候我把你们专业的人都加了个遍。”姚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为自己当时的奇怪举动发笑，“其实我只是想为校报社做宣传，希望能有更多新闻专业的新生进来，以为那样就能让校报社越来越好。”
“但很奇怪，你们那一届只有你一个人顺利入社了。后来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就连戚恒也经常跟我夸你，所以我就想啊，如果是你来接手校报社，我就会很放心。你以前问过我有没有考虑做一名真正的记者，其实不止你，戚恒、方楠，我们聊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但每一次我都在撒谎，我说我未来会考研，校报社里的经历对我来说只是大学生活的一部分，但其实不是这样，新闻才是我真正想要从事的工作，我没有想过能被保研，更不想未来在泥土和温室里度过，那一点都不适合我。”
“在校报社的这两年多几乎占据了我大学生活的全部——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了。但是年级越来越高，就意味着我不得不离开，我希望把它交到你的手上，越变越好，但是上个学期一开始你一点点地边缘化，跑去剧社跟张入铭一起，真的让我很着急，所以才会对你态度不好。”姚寻摸了摸他的头，满脸都是歉意，“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我逼着你接手校报社，自以为是为你好，这不就跟我爸逼着我好好读书将来保研一个样了吗？那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我没有资格这样规划你的人生。”
梁越的眼眶有些发酸，他没想到能亲耳从姚寻嘴里听到这些话，也从来都没想过有别人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期待。
“所以啊。”姚寻的手轻轻在他肩上搭了搭，“如果你心里想做什么，就勇敢去做吧，不管有多少人反对你，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梁越紧紧抱住姚寻，一言不发。
寒假的假期本就不长，过了年之后的日子就过得更快了，仿佛还有好多事没有去做，一眨眼，却又要开学了。
姚寻成功地在梁越家里蹭住了一整个正月，和梁越一起坐上了回到杉城的车。
其实正月里就陆续有剩余的车票放出来，姚寻却选择性眼盲，视而不见，愣是在梁越家里呆满了整个假期，刚好梁越也不想让他走，两人连蒙带骗整天在沈佳明和梁薪面前做戏，哀叹过年的车票实在难抢。
姚寻爸妈亲自接站，早早就在出口处等着他们，尽管人多如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姚寻还在四处环顾寻找他的爸妈，姚宇宏就已经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爸！”走到自己跟前姚寻才刚刚认出姚宇宏，吓了一大跳，尖着嗓子几乎是惊叫似的喊了一声。姚宇宏以为是自家儿子许久不见自己太过激动，一时喜笑颜开，张开双臂紧紧抱了抱姚寻，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姚老师。”梁越乖乖喊了一声老师，他从小就是老师怂，哪怕面前的这位与自己并无多的接触，但老师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还是让他望而却步。
然后再转向姚卉，乖乖问好：“阿姨好。”
“好好好！”姚卉认出了梁越，“好孩子，这次姚寻是住在你们家里吧？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
“上次姚寻生病的时候来我们家看他的也是你吧？”姚宇宏终于想起了自己曾经还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梁越这张脸，拍了拍他的肩膀啧啧赞叹，“真是贴心的好孩子，一点都不像姚寻，净给别人添麻烦！”
说着还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姚寻在一旁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前一面还好好的父子相拥，转眼就换了一张脸面，翻脸比翻书还快。
姚寻爸妈一人拉过梁越的一个箱子，簇拥着他朝地下车库走过去，连个侧眼都没留给姚寻。姚寻挠了挠头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赶紧跟上。
姚宇宏的车直接停到了宿舍楼下，他打开后备箱拿起一个箱子，梁越正准备去拿另一个，手还没碰到把手，就被姚宇宏一声喝得缩回了手：“别动！”
梁越颇有些惊恐地抬头看姚宇宏。
“让姚寻拿。”姚宇宏朝梁越露出慈爱的笑，然后踹了一脚车门，示意姚寻赶快下来搬箱子，“动作麻利点！”
姚宇宏把箱子搬上五楼就离开了，因为是男生宿舍，姚卉只好呆在车里等着他们，他也不便久留，赶紧开着车回家享受最后一天假期了。姚寻本以为他们会在楼下等着自己，载自己回家一趟收拾行李，走到楼下却发现已经是空空一片，只能再垂头丧脑地回去。
“太过分了吧？”姚寻一屁股在梁越的床上坐下，开始怀疑人生，“我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让开让开。”梁越没有时间听他的抱怨，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把他从床上赶走。
姚寻靓仔语塞，站起身拉了把椅子，灰溜溜地坐到了角落里看梁越忙前忙后，羡慕不已。
梁越的行李其实并不多，只是因为都是冬天的衣服，所以才装了满满两个箱子，把它们全部拿出来挂到衣柜里，整个宿舍差不多就收拾完了。
“对了，我要去看一眼我的车，你去吗？”姚寻突然想起自己的车来，它在图书馆一楼的车库闷了整整一个寒假，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行啊，走。”梁越正好没事，整出了两大袋垃圾准备丢掉，反正也是顺路，自己也已经很久没见到学校了。
离正式开学还有几天，学校还是冷冷清清的，偶尔会有几个提前返校的学生，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滚动发出轰隆的声响，宿舍门前宣传窗前站着几个校工，正在更新上面的海报。
梁越驻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姚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半天没看出来亮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看他们呀。”梁越指了指，“我还从来没看过这大海报被贴上去的过程。”
“嗐！”姚寻当是什么新奇玩意，他已经迫不及待见到自己的爱车了，于是赶紧推着梁越离开，“走了走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梁越恋恋不舍地往回看了一眼，任由着姚寻拉着他的手往前拖。
学校里的人寥寥无几，图书馆一楼的停车场的车倒是不少。很大一部分教职工都提前回来做开学准备，姚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车：完好无损，除了车表面堆积的厚厚的灰尘和车里的一股霉味，一切如旧。
“我得拿它去洗洗。”姚寻捏了捏鼻子，刚才被满车的粉尘呛得难受。
不知是不是梁越的错觉，车发动的声音相比之前似乎苍老了许多，一阵轰鸣之后，仿佛从废墟里逃出来的小轿车重见光明，行驶在学校的马路上，实属不易。
学校门口就有一家洗车店，是为了方便教职工的，它与学校达成了合作，直接报上工牌号就把每一次的费用挂在账户上，每年年底一结，价格实惠。姚寻悄悄记下了姚老师的工牌号，算准了时间隔三岔五来这里洗一次车，偷偷把账单挂到姚老师的账户上，似乎一切都天衣无缝。
他们又路过了刚才的宣传窗，那几个校工已经离开，海报也已经全部更新成了今年跨年的图，基本都是出自校报社，梁越隔着老远就看到窗里最大的那幅正是零点的跨年照。
是校长和书记站在热气球上宣布零点到来的时刻。
也是角落里姚寻和梁越偷偷亲吻的时刻。
梁越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照片的角落，也许是因为心理原因，角落里的自己和姚寻被放大了好几倍，看着格外扎眼。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角落，一直到车开过还扭头去看。
“看什么呢？”姚寻迅速往右边瞥了一眼，没看真切那边到底有什么。
“没什么。”梁越扯出一个笑，一定是自己想多了，要不是因为自己很早就发现了，有谁会注意这样的细节？
这样的小事，就连梁越自己都没放在心上。把车送到店里，在姚寻舅舅的店里简单地吃了点晚饭，回来之后时间也不早了，奔波了一天，梁越再没有心思去做别的事情，钻进厚厚的被窝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