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男人映入眼帘。他在床边忙前忙后,又看得出来很努力地卯着劲儿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那人拿着一个盆栽一转身看到梁越盯着他看,吓了一跳,狗叫一声,可怜的植物差点殒命,随后抚了抚胸口跟梁越打了个招呼,发出标准的杉城口音:“嗨兄弟,我就是唐智。是我吵醒你了吗?”
“是我自己醒的。”梁越原以为这个土生土长的杉城人会掐着点儿来报道,没想到也提前了这么多天,“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唐智以为他问的是为什么大白天就来了,顿时换了张面孔:“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那女人怀着孕非说自己睡不着,一大清早把家里搞得翻天覆地的,我就说了她一句,哎哟她跟我爹添油加醋到几百句!我实在气不过了,随便收拾了点儿东西就出来了。”
梁越没怎么听懂,只肯定了一件事:他们家的人物关系非比寻常。
“哦那女人,就是我后妈。我爸妈离婚了,我判给了我爸。”唐智抚着胸口,情绪激动,还不忘给梁越解释一番家里的关系。
梁越有些沉默,父母离婚再婚这种事情,为什么面对他这样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也可以这么轻松地就说出口。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激动。”唐智见梁越没有回应,以为是自己愤懑的情绪吓到了他,抱歉地笑笑,道,“我这边还缺好些东西,得去楼下买些上来,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带的,尽管告诉我。”
“我不缺了,谢谢。”梁越朝他笑笑,这人看上去很好相处。
“那我给你带个早饭吧,反正我一会儿也要去买,就顺路,你就别下去了。”唐智过于热情,梁越心想这样再拒绝他倒显得自己清高,于是便答应了。
他的“谢谢”还没说出口,对方便雷厉风行地出了门。
梁越起来伸了个懒腰,转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关节转动的骇人声响。这里的宿舍条件还算不错了,但无论如何都没法跟家里的相比,难免不适应。
他简单地洗漱,手机有几条消息,其中有几条是穗禾发来的。
“今天你有空吗,我可以带你逛逛学校。”
也不知道穗禾是哪里得来的他到学校的消息,昨晚回寝室之后到现在已经好几次发来问候消息了,都是一些有的没的,跟他说了些学校的基本情况,以及一些其他的活动,这下又约上他一起逛学校。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穗禾是在养鱼塘吧?
对方又不知道他的特殊情况,新闻学专业的男生又少,而且穗禾是在他进入新生群之后,一改完备注就加上了他的好友,还有之后的步步为营的聊天过程,整个套路看起来像极了广撒网。
这个想法越仔细思考越实锤,梁越自己说服了自己,觉得还是少与她联系为妙,索性直接拒绝:“不好意思啊学姐,我今天跟我室友约了。”
对方便没有再坚持,梁越又进一步肯定了这个念头。
唐智回来的时候拎了两大袋早餐,都是梁越没吃过的东西,杉城的特色。唐智一边吃一边点评,说学校的煎包做得还不错,但是这个面也太难吃了丝毫比不上他家楼下的万分之一。
梁越也是出于好奇,随口一问:“有没有一个叫穗禾的人来加你好友?”
“有啊!你怎么知道?”唐智刚塞了一整个煎包到嘴里,说话都是含糊的,“好像是咱直系学姐,怎么,她也来加你了?”
梁越“砰”一下把手中的杯子砸在桌上,唐智被他这阵势吓了一跳,煎包都不多嚼几下就匆忙咽了下去,突然意识到自己会不会坏了人家的好事:“你们不会是······”
“不是不是。”梁越扶额,这小子的脑回路也是够清奇。
“真没事!”梁越再次澄清,快速转移话题,“今天是不是要去搬军训服来着?”
“哦对。”唐智吸溜完最后一口面,“差点儿忘了这事儿。学班在群里发通知了,让所有男生把女生的也给搬宿舍楼去,你吃饱了吧?吃饱了咱走。”
传播学院新生的女生宿舍都在二幢,这个院依旧是男女比例不平衡的地方,一整幢楼几乎都给了传播院的女生们,而男生因为人数太少,只能可怜地被塞到了各个空缺的漏洞。
梁越他们正好被分配到了农学院的五幢,顶楼正好还有几个房间空缺,于是把他们填了进去。
原以为军训服只是几件衣服,也没多少重量,但是一整套衣服下来,加上橡胶鞋、帽子、腰带、水杯,装在一箱箱的纸箱里,合起来的重量不容小觑。
梁越上一次搬重物就是高考前两天把学校里的书全部搬回家,整整一大箱子,他和沈佳明两个人一起搬得大汗淋漓。
现在又是在家过了三个月的肥宅生活,一点儿锻炼也没有。突然来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一下有些吃不消。
这么小一段距离尚且如此,他不免开始有些担心即将到来的军训了。早知如此,暑假在家的时候就该多去锻炼锻炼。
只是暑假全在因为一件事情而郁郁寡欢和萎靡不振了。
军训说来就来。
杉城向来以“火炉”之名著称,当九月初大部分地区的气温开始友好地转凉,这里却依旧好比三伏天,气温高居不下,阳光猛烈毒辣。
军训的日子总是很难捱的,但也有人说军训是大学里最轻松的一段日子。梁越的身体素质本就不算好,中学里的很多体育测试也只是及格而已,且带领他们的教官极会选地方,从早到晚一点儿荫蔽都没有。梁越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后颈的颜色一天一天变黑,到最后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根酱鸭脖。
第七天,他的身体终于到达了极限。
没有任何准备,一下子从在家里整整三个月的躺尸生活转变到高强度的军事化训练中,不出现不适是不正常的。作息被强行调整,每天早上五点半睁开眼睛对他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磨难。前六天勉强挺了过来,一直到今天,梁越睁开眼睛直起身子,脑袋只感觉天旋地转,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他以为只是正常的休息不够,跟之前的六天一样,到了一定的时间点自然就清醒了,就没怎么在意,只是下床走路的时候腿脚都是发软的。
唐智都能看出来他身体的不适,关心道:“要不今天就请个假吧?”
请假还得找辅导员批假条。梁越最嫌麻烦,摆了摆手:“我没事,就是没睡醒。”
“行吧。”唐智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硬撑啊。”
梁越点头,有气无力地穿戴整齐出门。
杉城的天气名不虚传,本来新生们还期待这些天里能下几次雨,但整整一个星期就连一片乌云也没见到。大家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哭天抢地地求雨,依旧是无济于事。
训练从早上八点准时开始,照例从站军姿先行。这时候的太阳已经显现出一点毒辣的兆头了,梁越在的那块场地周围只有一圈矮小的杂草,没有一点遮阴的地方,他把帽子压得很低,太阳正照着他的半张脸,汗水从额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颈窝上,滚烫的颈窝感觉到了一丝清凉。
他觉得眼前有点发黑,胸腔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怎么也喘不过气来,他趁着教官不注意稍微挪动了一下右脚,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
教官是正牌的退役军官,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原本是背对着他们的,梁越一挪动,立刻转过身来,眼神精准地落到他的身上,一步一步靠近。
梁越挺了挺腰板,后背全是冷汗,脑子里想了几百种被惩罚的惨状。
不过没等教官开口,一个声音先从背后传了过来:“教官!”
梁越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等那人从背后绕过来了,他还以为是自己今天头晕眼花看错了。
是姚寻。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登着一双拖鞋,左右两肩分别扛着一个相机,看上去有点滑稽,他走上来,指着梁越所在的这个方阵问道:“我可以拍些照片吗?”
那一刻梁越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毕竟这算是他在学校里正经见到的第一个人,况且在此情此景下,姚寻的出现令他格外感动。
他终于双腿一软,不负众望地倒下了。
耳边传来惊叫声、脚步声、说话声,声音很杂,一个都听不真切,但梁越依稀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睛,还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然后就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