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再见舞台
田月桑时2020-08-12 15:543,679

  “同学,同学!”

  梁越睁开眼睛,总算是重见光明了。

  他躺在操场旁边的长凳上,辅导员站在旁边附身对着他,看到他睁开了眼睛,松了一口气。

  辅导员姓陈,刚刚研究生毕业,是个比梁越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这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刚当了没几天辅导员就有人来通知说有学生晕倒了,陈老师听了差点掉眼泪。

  好在只是有点儿低血糖,外加中暑,才会晕得这么严重。

  陈老师把一个纸杯递给梁越,扶着他撑起身子起来喝了两口,紧张地问他:“感觉好点没?”

  梁越点点头。

  看着他气色变得好起来了,陈老师心想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于是开始教训:“没吃早饭吧?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军训动员大会的时候说过,新生教育的时候说过,每天军训结束前也会说,一定要吃早饭听见没?也不只是现在,以后开始上课了,也不能为了多睡会儿就不吃早饭,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

  梁越放下杯子躺了回去,眼睛诚恳地看着陈老师,时不时点点头,一副听得认真的模样。

  陈老师终于住了嘴,最后道:“行吧,那你好好休息会儿,能坚持就坚持,不能坚持也别勉强自己。”说罢就背着包去别的方阵巡视了。

  梁越仰躺着,头顶是一顶临时帐篷,一边桌子旁坐着两个执勤的学生,正在百无聊懒地玩手机,前面放了好几桶水,还有各种药物供给新生,这是这块场地唯一的荫凉处。

  帐篷一看就是用劣质的尼龙布做成的,虽说辟了一块阴影出来,但实际上并没有起到多大的用处,紫外线毫不费力地透进来,照在梁越的脸上,他眯起眼睛,觉得脸上被晒得发烫。

  他听到不远处有快门按下的声音,头一侧,看到姚寻朝他走来。

  他往长凳里面挪了挪,给姚寻让出半个屁股的座位来,示意他来这边坐下。

  那两个执勤的显然也跟姚寻认识,也没管他,只是互相打了个招呼。

  “怎么样了?”姚寻把两台相机放到地上,递给梁越一瓶矿泉水,自己也拧开一瓶一顿牛饮。

  梁越手握着矿泉水躺得端端正正:“有点低血糖,还中暑了,不过现在感觉好多了。”

  姚寻捡起长凳旁边喝了半杯的葡萄糖:“喝过葡萄糖了?”

  “嗯。”

  梁越回味了一下,补充道:“没想到还挺好喝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别。”姚寻触电一般放下纸杯,“我实验室里教室里天天都学这些东西,我现在看到葡萄糖就反胃。”

  梁越摇头晃脑:“那太可惜了。”

  “可惜个屁。”姚寻喝了一口矿泉水,“我初中的时候就拿学校实验室的葡萄糖泡水喝了。”

  “啊?”梁越从来没进过实验室,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里,老师们从来都是警告说,实验室里的一切试剂物品都是危险品。他紧张地问道,“那后来呢?”

  “被老师发现了,骂了一顿。可能我命里和葡萄糖相冲吧。”

  梁越突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来:“你难不成也是被迫学农学这个专业的?”

  “被迫?”姚寻一愣,“那到算不上。我是理科生啊兄弟,分数到了当然奔着好专业来了,不像你,专业多好。”

  梁越想说一句学新闻有什么好的,远处哨声响,休息时间到了。一堆人簇拥着朝他们的方向跑来,姚寻慌忙捡起地上的相机,踩相机宁可踩他的脸。

  梁越也直起身子,他休息了这么久都不好意思再占着位置,于是跟着姚寻挤到外面。

  “对了。”梁越才想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姚寻举了举相机:“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是校报社的吗,其实我是那种最底层的摄影记者,当然是来搬砖了。”说罢拍了拍梁越的肩膀,“好了,我先走了,学校那边还催着要图呢。”

  说罢就匆匆离开了,一路跑得飞快,相机在他瘦削的肩膀上跳的欢快,梁越甚至担心机身会不会和带子脱离坠地。

  因为这次晕倒,之后一连好几天,梁越就成了教官的重点关注对象。站军姿的时候稍微动了动,教官就会凑上来紧张地问他还能不能坚持;更多时候,站得不标准、一些小小的动作,教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好在军训期间还穿插了很多活动,开学典礼,迎新晚会,邀请到的各种名家讲座,还有大大小小的教育,各个院的辅导员轮番上阵,在讲台上费一阵子嘴皮功夫。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没人能听得进这些。但在军训期间,这等能蹭空调玩手机的好事,何乐不为。

  这些大大小小的场合,几乎都有姚寻的影子。

  一如既往地扛着两个相机,身上的T恤今天是白的,明天是黑的,脚上永远都蹬着那双拖鞋,一个人从场馆的这头跑到那头。

  梁越跟他开玩笑:“你们报社难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姚寻一愣,面色有些尴尬:“是啊。”

  “啊?”梁越愣了愣。

  “噗哈哈哈哈哈逗你的,堂堂校报社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姚寻大笑,随即又低声说道,“不过现在做事儿的确实只有我一个了。”

  这还是梁越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失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没事啦,不是有你们来了吗。”姚寻撞了撞他的手肘,“你要是看我可怜,就过来帮我呀。”

  “我?”梁越一脸不可思议,“我可不会拍照。”

  姚寻一脸恨铁不成钢:“谁跟你说去我们那一定要会拍照了?亏你还是学新闻的,要是你觉得摄影不行还可以做编辑,或者是文字记者。”

  梁越有些不好意思,新闻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专业,也怪之前自己从没想去了解过,才闹了这样的笑话。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讲台上换了一个新的辅导员走上去,姚寻敏锐地跳起来,矮着身子小跑到前面去了。

  梁越看着他的背影,这几天辛苦得要命,似乎比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又瘦了些。他突然心动了一下。

  去帮你?

  杉大有一部招牌话剧,名为《摆渡》。

  改编自杉大著名校友的真实经历,讲述了两名青年大学毕业之后回到老家,在交通极其不便的闭塞小村庄里,主动承担起摆渡人的责任,数十年如一日地连接着村民和外界的联系,帮助他们走了出去。由国家一级编剧廖子庆亲自上阵操刀,这部话剧自问世以来,短短两三年便一路走向辉煌,走出校园,走出杉城,甚至走向了国家的舞台。甚至杉大这个以“摆渡”命名的剧社也名扬杉城。

  从话剧第一次在杉大剧场演出开始,这似乎就变成了杉大不成文的规定:每一届新生到来的时候,《摆渡》就会拉开序幕,年年如此,经久不衰。甚至每年话剧开演的时候,还会有别的学校或是社会中的话剧爱好者慕名而来,只要舞台上演着这场剧,杉大剧院永远都是座无虚席。

  今天下午的安排就是观看这部话剧。

  又是话剧。

  梁越从刚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心理经历了一系列极其复杂的变化。自从短暂的艺考结束他就再没有碰过话剧了,既然不可能有机会走这条路了,那不如断得彻底。梁越一直都是倔强地驴脾气,从那以后他便一直都在可以回避话剧,暑假里有人给他发消息,有他喜欢的剧团在附近演出,他也强忍着不让自己去看。

  再次看到话剧,生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地后悔,悔恨到想放弃现在所有的生活,变得更加庸庸碌碌。

  但梁越还是去了,不去没学分拿,没必要这么跟自己过不去。

  不就是一场话剧吗,顶多三个小时的时间,就当是听一个故事,很快就过去了。梁越坐在角落里,逐渐暗下去的灯光让他情绪有些波动,他不断给自己洗脑,尽量表现出正常的样子。

  话剧快结尾了,他有些崩溃。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那两个摆渡的青年,无人问津,无人理解——他们只有两艘船,日复一日地重复从这头划到那头,漫无目的,彳亍而行,像极了他目前的处境。

  梁越垂着脑袋,情绪不自觉地低落下来,他盯着暗处自己的手指,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眼底突然出现了一张餐巾纸,是旁边的人递过来的。

  他愣了愣,抬头看向纸巾递来的方向,姚寻的眼神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也愣了愣,随后瞥了一眼手中的纸巾,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梁越反应挺快,接过来擦了擦自己干燥的额头,朝姚寻笑了笑:“挺热的哈。”

  “是哈,”姚寻抚了一把手臂,把因为剧场冷气而竖起的汗毛压了下去,察觉出了尴尬,把话题引到了剧情上面,“这还挺感人的,去年我头一回看的时候差点儿就哭了。”

  梁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姚寻继续道:“去年我看之前,我室友那王八还一路给我剧透,害得我都快没兴趣看下去了,不过最后还是觉得很感人。”

  梁越默默记下,他倒是不在意剧透,小声问道:“那这个结局是什么?”

  他突然凑近梁越的耳朵:“最后国家审批也下来了,他俩之前载过的那富商投资给建了桥,反正圆满了。”

  虽然说得很小声,但话音刚落,前排的两个女生还是狠狠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姚寻立马闭上了嘴。

  他刚才凑得很近,梁越感受到他说话喷出的热气,耳朵有些发烫,在冷气开得十足的小剧场里,竟然硬生生地生出一丝燥热来。

  话剧的结尾是两个年轻人的独白,当他们嘶哑着嗓子发出最后一个音,全场掌声雷动。此时有人起身,从梁越身边悄悄走上前去。

  那人走得实在低调,以至于旁人都没注意到,要不是他经过的时候梁越正好把胳膊肘露在椅子外面,那人的衣角轻轻拂过梁越的手肘,他也不会注意到有人从这里经过。

  当主持人在舞台上宣布今天将有一个大惊喜的时候,梁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伸长脖子往刚才那人走去的方向看,企图寻找那人的身影,可已经毫无踪影了。

  不出他所料,他听到主持人在台上揭开谜底:“······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摆渡》话剧的总导演兼编剧廖子庆先生莅临现场指导!”

  就是刚才那人,廖子庆稳步上台。对于此人梁越也早有耳闻,他的许多作品年纪甚至超过了梁越,却至今还在各大剧院里上演,可谓广为流传。他七十多岁了,穿着一身褐色棉麻的中山装,身材精瘦,骨骼健朗。

  全方位地舞台灯打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容光焕发,精神矍铄。

  梁越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再也没有离开过。他叹了口气,曾经自己幻想过最美好的未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继续阅读:4、意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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