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姚寻半睁着眼睛,迷茫地看向戚恒,情不自禁地发出笑声,让戚恒觉得有点瘆人。
梁越本人躲在门后,紧张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初秋的季节里,他的后背甚至渗出了冷汗,手中的拳头紧紧攥住。
“你知道我离开的时候,梁越在做什么事吗?”
“嗯?”戚恒愣了愣。
“他在成立个人工作室。”姚寻嘿嘿傻笑,“你不知道吧?他从那时候就开始筹备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跟我说了。”
“我以前总是强迫他多管一管校报社的事情,心想反正他也是学这个专业的——很对口嘛,既是帮了他自己,也帮了校报社。所以那时候我一看见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反而去跟剧社那帮人混在一起,我就生气啊,然后对他甩脸色,甚至有一次他生着病,我还要他下来值班……”姚寻的头晕得厉害,一脑袋扎到了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听得戚恒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自己倒没什么感觉,继续说道:“后来我才发现,他喜欢话剧,不正和我喜欢新闻一个样吗?张入铭都能看出来的东西,我怎么就察觉不到呢?我把这些让他厌恶的事情强加在他头上,他都不跟我生气,居然还支持我去走记者这条路。现在想想,那会儿的他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好在他终于做到了。”姚寻突然又把头抬了起来,下了戚恒一跳,“他真的是有天赋的,而且也肯努力,成功是必然的。他大三那会儿在廖子庆那里学习,一整天几乎都不睡觉,白天上课晚上排练,真的很辛苦。筹备工作室的时候就更忙了,我白天离开晚上再见到他,就觉得他瘦了一大圈。”
姚寻捏着手里的易拉罐,神情有些落寞:“然后他很快就成功了——当年我的腿甚至还未完全调养好,他就已经回了姚城,筹备起了第一场话剧。而那时候得我,整天浑浑噩噩,没有了一点追求,甚至别人提起‘记者’这两个字我都能浑身发颤。我注定不能成事了,而他会越来越好的,等到那时候他身边还会出现很多人,总会有人陪着他走下去。”
“而我永远都追不上他的脚步了,这个废物一样的我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呢?”姚寻叹了口气,一用力,把手中的易拉罐完全捏瘪了,“与其让他分心,把没必要的心思花在我这样的人身上,不如彻底消失,让他专心向前。对了,你见过他在舞台上的样子吗?真的是闪闪发光的。”
戚恒听不下去了:“就因为这个?”
姚寻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面对着家长的训斥。
“我……”戚恒忍住了自己说脏话的冲动,极力克制住自己,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我没有资格说你,过两天让他亲自来骂醒你。”
“什么?”姚寻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甚至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没事……诶你别!”戚恒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姚寻的脑袋已经重重磕到了桌上,这回的声响更甚刚才,“睡啊。”
他叹了口气,也不再管桌上这个人了。站起身来打开房门。没想到梁越整个人都倚靠在门上,猝不及防地失去了支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戚恒慌忙扶起梁越,对着他受伤的右手猛吹气,“怎么样?痛吗?”
梁越揉着自己的腰坐到沙发上,避开戚恒:“你别把口水都喷我石膏上!”
“你什么态度啊?”戚恒也开始闹小脾气,“我辛辛苦苦帮你把话都套出来了,你就对你恩人这个态度?”
梁越的情绪似乎没什么波澜,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恩人,还得麻烦你一件事,把我们俩还有行李都送到他家。今天开始,我就要住到他家里去了。”
姚寻醒来的时候头晕得厉害,他的记忆停留在昨天戚恒的家里,喝了三罐啤酒——这还是他长到这么大头一次喝这么多酒,当然仅是对他的酒量而言——所以理所当然地醉了过去。
不仅是头部,他感觉自己的浑身上下都酸痛得厉害,也不知道昨天究竟是怎么回来的,该不会是摔了几跤吧?他心里想着,一边艰难地用手肘撑起自己的身体,眯起眼睛,窗帘没有完全拉拢,留下了一道细缝,太阳趁机送进来第一缕金黄的光亮,温暖而刺眼。姚寻呆滞地看着窗帘,感受着眼皮上的红热,缓了好久才逐渐反应过来,回到现实中。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不对劲,被子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还有一个人。前一秒他还以为是小庄——那个寄宿在他家的高三学生,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周末,他已经回自己家了,还是昨天傍晚的时候,自己亲手把他送上公交车的。
那现在这个是?
姚寻心里闪过一丝害怕,猛地揭开被子,映入眼眶的赫然是梁越还在酣睡着的脸。
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睡衣穿得完完整整,连最上面那颗纽扣都牢牢扣住,他稍微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床,踮起脚逃似的离开自己的房间。
他在客厅里呆坐了很久,一直到太阳都罢工了,天空变得阴沉下来,宛如姚寻此刻的脸。他什么都没干,目光放空,呆若木鸡。直到再次听到房间里传来动静,才重新紧张起来,猛地站起来想去另外的地方躲一躲,却觉得有些刻意,所以又重新坐下,焦急不安地环顾着四周,双手不断摩挲着膝盖。要淡定,对,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好怕的。姚寻深吸一口气,不断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咔哒”,房门被打开,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姚寻还是表现出了剧烈的反应,猛地往后一缩,后背重重贴到沙发背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早啊。”梁越倒是很坦然,自顾自地打了个哈欠,转身朝洗手间走去,宛如在自己家里一样。
与他比起来,姚寻更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客人,他看着梁越僵硬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走进洗手间,关上了门,紧接着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水声。
他终于再次短暂地松了口气。
这回的心理准备做得更加充分,等到梁越再次出来的时候他总算能够用一颗平常心去面对了。
“昨天……”他尝试开口叫住梁越。
“嗯?”梁越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心里想着返回去睡个回笼觉,听到姚寻开口,便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反问道,“怎么了?”
“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姚寻看上去有些尴尬。
“不然呢?”梁越扯了扯他身上的睡衣,“要不我在这儿干嘛?”
“哦。”姚寻往旁边挪了挪,躲开梁越的手,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客套的微笑,“谢谢。”
“不用谢。”梁越摆摆手,“没什么事的话我继续回去睡了,昨天折腾得太晚了。”
折腾得很晚?姚寻感觉头顶宛如受到了一记晴天霹雳,自己昨天到底干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拉住梁越不让他走,迟疑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我们昨天……没发生什么吧?”
梁越愣了愣,表情变得玩味起来,他重新坐下,紧紧地挨着姚寻,一把搂过他的脖子,嘴唇几乎贴上了他的耳朵,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昨天你喝多了……”
姚寻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后背甚至渗出了冷汗,宛若唐僧面对花枝招展的女妖精,怕得他直在心里念清心咒。
梁越故意停住不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观察他的反应。他感受到对方的僵硬,像一块木头一样,连看都不敢看自己。见他这个样子,梁越顿时觉得无趣起来,松开手远离他,语气都变得冷淡起来:“还嚷着非要去田里看油菜苗,我好不容易把你拉回了家。浑身又脏又臭,我还伤着一只手,费了老大劲给你洗澡换衣服,衣服也已经给你洗了。”
姚寻愣了愣,真相和自己想象中的大不相同,这心理落差居然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些失望。
他用力地摇摇头,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还好是这样的结果,到头来自己只是欠了他一个人情罢了。
“谢谢。”姚寻朝他笑了笑,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几次张嘴都欲言又止。梁越太讨厌这副磨磨叽叽的样子了,皱着眉头不耐烦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就是……”姚寻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他想让自己走。梁越心猛地一沉,这次重回杉城,他感受到了姚寻对他的冷漠,但自从昨天晚上知道了真相之后,他心里默认把之前的几年都一笔勾销了,他想从头来过,回到过去。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姚寻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还是抽了一抽。
他自嘲地笑笑:“这是准备赶我走了是吧?”
“不是赶你走,只是你现在有事业有成,大把的人想约你的时间。住在我这里像什么样子。”
是为了他着想。梁越对自己说,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姚寻便接着说道:“而且你住在我这里,也……不方便。”
“不方便?”梁越坐回沙发,戏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不会是因为前两天躺在你床上的那个吧?”
出乎意料的,姚寻竟然没有否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如你所见。”
既然他这么认为了,那就将错就错吧,这样也能让他离开得彻底些。姚寻心想。
梁越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对方送走自己的决心很坚定,那自己索性也不要脸一点,不管怎么样,能让自己留下的办法都是好办法。
他侧着身子躺在沙发上,拖着自己的脑袋,满脸暧昧:“那我也不走。你们顾你们的,就当我不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