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点不好打车。
话剧刚刚散场,虽说这是一部只能凭杉城大学学生证才能进入的场次,来的人却比以往卖高价票的场子更多。毕竟这回梁越跟发了善心似的,就好像是衣锦还乡的状元郎,要给母校感恩回馈似的,放话只要有一张杉城大学的学生证就能进场观看,而杉大学子遍布杉城,区区一张学生证并不难拿到。这些外来的观众们在路边站成一长排,伸着脖子等待自己的车来。梁越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排队人数,默默把手机放回兜里,在旁边的阶梯上坐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身边的人几乎散光了,停留在路边的出租车却多了起来,闲散地排成几列,司机们摇下车窗大笑着谈天,宛如把这里当成了停车场。
梁越这才拍拍屁股站起来,找了一辆角落里毫无动静的车拉开门坐上。司机自顾自地看着手机,见梁越上来,愣了愣,没想到这会儿还有生意。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自己的手机屏幕,问道:“去哪儿?”
“杉城日报。”
司机终于恋恋不舍地把手机放到储物格里,拉动离合器,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在黑夜下悠闲的车群里,宛如一道闪电,呼啸而过。
杉城日报报业集团的总部大楼距杉大足足十多公里,梁越光是坐在出租车上,这样长的一段距离,也觉得有些头晕和疲惫。
就是这样一段路,也不知道当初的姚寻是怎么做到每天只靠一辆电动车风雨无阻地上下班,梁越记得他每天很早就会出门,但从没想过会有多早,自己睁眼的时候身边的位置永远都是空着的,而桌上总会用保温桶装着一份早饭,旁边还有姚寻清秀的便笺,提醒他记得吃早餐。
也许那时候,姚寻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得起床,又得在深更半夜回到他的身边,匆匆休息过后又得继续第二天反复的日程。而自己偶尔会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情绪不高,还会埋怨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但姚寻从来都没跟他解释过什么,也不会生气和抱怨,只是搂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明天一定早点回来。
那时候的温柔,自己现在才懂。梁越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黑夜,内心焦灼无比,他痛骂自己年轻时的不懂事,如果能够多体谅一点姚寻的苦楚,多站在他的立场思考问题,也许会给他带来很大的帮助和慰藉。
也不至于在他出事的前一个晚上与他争吵胶着,一别四年,杳无音讯。
他不知道姚寻在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未见面和未联系的日子足以将曾经如胶似漆的恋人变成两个陌生人,但也可能是一种考验,让两人在经历过更多的事情之后回忆起彼此的好,从此更加惺惺相惜。
不管这次重逢的结果是什么,反正梁越一定不会再放手了。
梁越在车上,老远就看到了杉城日报的大楼,鲜红的标志在半空中熠熠发光,方圆几里内再没有别的光亮能够与之媲美。眼看着就快到了,梁越重新打开手机的订单,手机屏幕才刚亮起来,他只看清了一个时间,屏幕却突然熄灭了。
怎么都打不开。估计是没电了,梁越叹了口气,这段距离的长度远远大于他的想象,就连自己的手机也累了,连目的地都没撑到,就罢工了。
车缓缓停下,梁越伸手去摸口袋,才注意到出门的时候把外套落在了化妆间里,放在口袋里的钱包也随之被遗弃在了那里。这下事情变得尴尬起来,梁越瞥了一眼司机,迟迟没有下车。驾驶座上的人开始觉得奇怪,转过头来问道:“怎么还不下车?”
“呃……”梁越在心里措辞,想着究竟怎么说才能让司机相信自己,“我手机没电了,身上正好也没有现金,您要不借我一个充电宝?等开机了我再付钱。”
司机准备齐全,显然是经历过这种场面的人。他顺手从副驾驶前面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充电宝来递给他,梁越一看,充电线头并不配套,无济于事。
“这样吧。”他把充电宝还回去,“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进去一趟就来付钱。”
“算啦。”司机摆摆手,“你们记者也不容易,这大晚上的还得来加班。我家就在附近,一会儿就回去了,就当是我顺路载你了。”
梁越愣了愣。
“快下车吧。”司机催他道,“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接女儿下晚自习呢。”
梁越乖乖开门下车,看着面前的出租车飞驰而过的背影,心里挺不是滋味。
一片落叶掉到梁越的头上,吓得他浑身一激灵。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转身走进背后的大楼。
梁越一直在门口的长椅上等到十一点多。
“叮——”电梯声一响,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梁越抬起惺忪的睡眼,终于见到了自己等待的人。
“梁越?”来者吃惊极了,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梁越,甚至压根没想到他重新回到了杉城。他还以为是自己工作太累出现了幻觉,在自己的认知里,梁越在与他相隔几百公里的另一个城市忙碌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你终于来了!”梁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还好当初我没跟你一样走这条路,否则我的头发也得跟你一样了吧?”
他说着去撩了一把面前戚恒的刘海,发际线上移得可怕,原本就没多少头发的脑袋显得愈加光秃秃的。
戚恒慌忙打掉他的手,把自己的刘海翻了下来遮住额头,不满地捶了他一拳,“你什么时候回的杉城?”
“前几天吧,这不重要。”梁越直奔主题,“我有些话要问你,快找个地方请我吃点东西。”
戚恒的脑子很清楚:“你问话跟蹭我一顿饭有什么关系?”
“废话少说。”梁越转身就往外走,“我难得来一趟杉城,你不尽尽地主之谊?”
戚恒撇撇嘴,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带梁越绕过报社大楼,来到背后,那里是一整片小吃的摊贩,依靠着每一辆流动推车上昏黄的白炽灯,像星星一样点缀在黑暗里,照亮了整个夜晚。
“你不嫌弃这里吧?”戚恒带他在一家烧烤摊面前坐下,显然他跟老板是老熟人,只是打了个招呼的功夫,老板就接收到他的信息,拿起箩筐去装生的烤串。
“干嘛内涵我?阴阳怪气的。”梁越瞪了他一眼。
“也不是内涵你。”戚恒顿了顿,“只是觉得你这几年发展得那么好,跟我们还是有距离了。校庆你也不来,同学聚会也不参加,这几年好像跟我们断了联系似的,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我们。”
他倒是实话实说。
梁越想反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这些年里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戚恒说得有理。
他小声嘟囔:“我不回来的原因你又不是不知道。”
“什么?”戚恒的注意力被身边烤串翻滚的刺啦声吸引,没注意到梁越说了什么。
“我说。”梁越看着戚恒,“以前我跟姚寻也经常去学校门口的烧烤摊。”
戚恒猛地看向他,又迅速把目光躲开:“你提他干嘛?”
“我就是来问你关于他的事情的。”梁越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盯着戚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告诉我,姚寻在哪儿?”
戚恒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也降低了八度,听起来就没有底气:“不是跟你说了吗?还没找到。”
梁越伸手把他的脸掰向自己,强迫他看着自己,眼神似乎要把他刺穿:“他到底在哪里?”
戚恒有些吓到了,多年不见,眼前的梁越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愣了愣,甩开梁越的手,有些无奈:“你这是干嘛?我还能骗你吗?”
沉默良久,梁越才开口道:“你一点也不会撒谎。”
“嗯?”
梁越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我见过他了。”
戚恒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梁越突然面露愧色。
“帮个忙。”梁越把打火机递给他,把烟凑过去。
戚恒显然开始慌乱了,拿打火机的手都是不稳的,试了好几次才把火点起来。
“你就告诉我吧。”梁越猛吸一口,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骗我有意思吗?”
“不是!”戚恒急了,“不是故意骗你的,你仔细想想,你上一次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多久以前?那时候的姚寻确实还没有消息呀!”
“那时候?”梁越冷笑一声,“可是你跟我保证了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我,你做到了吗?”
看来就是故意隐瞒了。梁越突然觉得心灰意冷:“合着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只瞒着我一人,把我当傻子。”
“不是这样……”戚恒本还想解释一点什么,又突然住了嘴,思索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一直这样下去并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法,于是深呼吸一口,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事到如今我就都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