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所在的那个小区周围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从前这里一家店面也没有,一片冷冷清清,现在每一家都已张灯结彩,又是临近过年,热闹非凡。
他们的车一拐进这条路,梁越便老远就看到马路尽头那块巨大的牌子:“双木”。
什么情况?梁越直起身子,再仔细地看了看周围。这块牌子高高悬挂在马路的尽头,一看就是请人专门设计的,与阿林饭店那块一看就是街边小店定制的牌子相比,高端大气了几个档次。
这是新开的店?那阿林的饭店呢?倒闭了?梁越胡思乱想起来,是因为入不敷出,饭店的经营状况吃不消了?可他们家的生意并不差,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难道是因为梁薪?不会是他从中作梗,让阿林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吧?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在开车的梁薪,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越想越好奇,梁越到了奶奶家也一直想着这件事情。奶奶家还是老样子,半年不见,自然是满满一桌的菜,几乎让梁越无从下手。他草草吃了几口,跟沈佳明知会一声便出了门,匆匆往阿林饭店的地方走去了。
不仅是牌子,就连这里的灌木丛和饭店的装潢都彻底地改头换面了,全都改成了统一的风格,小饭店隐藏在周围的树丛里,仿佛凭空出现的世外桃源,看起来有意思极了。
梁越推开门,里面的构造倒是没多大变化,只是装潢也改变了原有的风格。他绕到厨房的位置,原本半开放的厨房也完全闭合起来,隐藏式门镶嵌在墙里,要不是还剩余的几桌顾客正在吃饭,梁越甚至以为误入了什么艺术展馆。
他伸手推开厨房门,厨师学徒们正在忙着手里的事情,有些新面孔,但大多都是自己熟悉的脸,他们有人认出了梁越,想跟他打个招呼,他却暗示他们不要出声,蹑手蹑脚地走到最里面背对着他的厨师身后,拍了拍他的右肩。
阿林朝右边看去,空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人也没有,于是奇怪地皱了皱眉头,把头转回来,余光看到自己的左边多出了一个人,扭头看去,愣了两秒之后,厨房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喊大叫,甚至让外面的客人都伸长脖子好奇厨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臭小子!”阿林手里的锅铲差点就落到梁越的屁股上了,他皱了皱鼻子,还是觉得面前的尚未出锅的菜肴比较紧要,于是转头继续回去翻炒,一边问梁越,“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坐了一晚上火车,白天才到的火车站。”
“那怎么就过来了?”阿林瞥了他一眼,觉得来者动机不纯,“来之前也不说一声,还给我整个惊喜啊?”
梁越双手一撑在灶台上坐下,嬉皮笑脸道:“这不是太想你了嘛。”
阿林的锅铲终于落到了梁越的身上,把他打下了灶台,赶出厨房。
梁越一个人在收银台边上坐了很久,看着成群结队的人来来往往,进出的姿态各式各样,千奇百怪。他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每一个人来到收银台面前时候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他仔细观察着来到自己面前的每一个人,觉得有意思极了。
餐厅里渐渐只剩下了他们伙计,厨房里的轰鸣声也终于停了下来。阿林带着一身油烟味在梁越身边顿了顿,然后走到门外去,点起一根烟。
梁越跟了出去,倚着栏杆眼巴巴地看着他。阿林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从口袋里抽出烟盒递到梁越面前:“一副怂样儿,来我这就蹭根烟?”
看在他给自己递烟的情分上,梁越没有顶嘴回去,只是抱怨道:“你都不知道我们学校里都卖的是些什么烟,我想这口都想了半年了。”
“你去学校读书还是抽烟去的?”阿林一记板栗敲在梁越额头,“别给我上瘾咯。”
梁越满脸惬意地吐出一口烟,敷衍地点了点头。
“你这……”梁越环顾了一圈四周,赞叹道,“暴富啦?”
“不敢当。”阿林也吐出一口烟圈,谦虚地摆了摆手,“只是翻修了一下而已。”
“连烟都出门来抽了,”梁越看着手里的烟,越想越不对劲,他凑近阿林,盯着他的眼睛,“有什么事瞒着我。”
阿林的眼神躲闪了一下,竟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表情来,挠了挠头,掐掉手中的烟又转身进去了。
越掩饰越明显,绝对有问题。梁越一路跟着他上到二楼,那里有一个小房间,是他平时中午休息的地方,梁越来过这里几次,总是乱糟糟的一片,各种杂物椅子堆满了房间,就连落脚的地方都很难找到。可如今推门进去却已经全然改头换面,整整齐齐的椅子摆成一排,杂七杂八的东西被放在收纳箱里,靠墙堆了起来,房间顿时空出很多空间,整洁而简约。
梁越吃惊得差点把下巴掉到地上,他看着面前的房间,看了看阿林,突然灵光一现:“你是不是找对象了?”
阿林愣了愣,随后快速躲闪掉自己的目光,心事被戳中的表情全都写在了脸上,表现得未免太过明显。梁越果然是八卦的一把好手,任何细微的不寻常的举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真的?”他兴奋起来,“真的真的真的?有没有照片快给我看看!”
阿林居然露出猛男娇羞的表情,嘴角差点扬到眼皮子底下,耳根子都红了。梁越缠着他打探更多的消息,他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从房间里拿出一条烟塞到梁越手中,把他从房间里轰回了家。
梁越回到了家,虽然身体疲惫极了,但脑子依旧睡意全无。
很庆幸,自己和身边的人似乎都已经找到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了,有生活着的动力,有人相伴左右,似乎一切都在好起来。
他在床上翻了个滚,收到了姚寻的消息:“你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梁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随着过年的脚步将近,自己的生日也即将到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开始的那个生日具体在哪一天,从有印象以来,自己一直过的就是农历生日,大年二十九,除夕前夜,原本应是喜气洋洋阖家团聚的时刻,所有人都沉浸在过年的紧张和喜悦当中,鲜少有人会关注梁越的生日,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小时候的每年除夕夜,全家老小都会难得在奶奶家团聚吃年夜饭,他们会在满桌菜肴之余给梁越准备一个生日蛋糕,红包礼物照旧,和旁人过年时候的样子毫无二样。久而久之,随着梁越年龄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是从那一年开始,就连蛋糕这项仪式也被省去了,到现在为止梁越能收到的就只是奶奶和沈佳明的两个压岁钱红包。
每一年都是如此,因为正值寒假,便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这一天生日,也从来没有收到过同学的生日祝福,只有跟他十分熟悉的人,例如侯子天,才会在拜年短信里夹带一句生日快乐,发来的红包也是双份的。
别说是别人了,就连梁越自己都快忘了年关将至的时候还有一个自己的生日。
也不知道姚寻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嘿嘿。”姚寻顿了顿,“我不仅知道你哪一天生日,我还知道你只过农历的生日。”
梁越仔细回忆了一番,除了侯子天,这个世界上应该再也没有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知道这件事情了。
姚寻不说原因,只继续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什么东西?”梁越哭笑不得,哪有送别人惊喜之前还事先提醒的?这还叫什么惊喜?
接下来姚寻的口风便紧得很,一个字都不肯透露,梁越想尽办法,愣是没法从他嘴里套出一点有效信息来。
这样神秘,倒是让梁越有些期待起来。
年关的时候所有人总是格外忙碌,梁越除外。他的假期没有作业,整日里就变得无所事事,他越来越喜欢去阿林的饭店了,不管沈佳明和梁薪乐不乐意,反正他就整日整日地往那里跑。阁楼有一个正方形的小窗,梁越低下头就能看到饭店背后的一片荒地,在冬天里连杂草都是蔫蔫的,显得这里更加萧索荒凉。但梁越喜欢坐在窗边看这样的风景,可以捧着电脑在小阁楼坐上一整天,哪怕阁楼上没有暖气,每天只能裹着羽绒服自我取暖,梁越也觉得好过在家里呆着的每分每秒。
随后在这几天的日子里,梁越惊奇地发现其实这家曾经外观毫不起眼的小店竟在这个小县城里小有名气,有很多以前的同学向他来打听阿林的饭店,似乎都知道饭店的老板是他梁越的叔叔。跟一些人对话之后梁越便渐渐有了眉目:到过这家店的自己同学,似乎只有林净一人。从哪里流传出的消息,可想而知。
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这么久了,应该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吧?学习和生活应该也都恢复到正轨了吧?像林净这样的人,规矩和优秀的生活才是他应得的。梁越短暂地规划了几秒钟林净的未来人生,立马把这个人撇到脑后,他好他坏,关我屁事。
明天就是大年二十九,梁越的生日就要到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期待自己的生日了。以前的每一年都是循规蹈矩,吃一餐团圆饭,收两份红包,过年的气氛淡化了生日到来的兴奋感,让这样的节日几乎淡出了梁越的生活。
只是姚寻的承诺重新让他感受到生日的存在来,越接近这一天,他居然有些紧张起来。这几天他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打开物流看一眼,想打探出一些关于生日惊喜的消息来,物流却毫无动静,空空如也。
梁越躺在床上盯着手机看,距离零点就只剩五分钟了,他无心再去做其他的事情,只是静静等待零点的到来。
他意识到,过了这个零点,自己就步入了二十岁的大关。
二十岁和一字开头的年纪大不相同。尽管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十九岁和二十岁只是相隔一年,样貌、身体状况、生活和学习,各个方面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梁越心理上总觉得这之间有一层不可逾越的鸿沟。法律规定一个人在十八周岁这年正式成为了成年人,但在他的潜意识里,十几岁的年纪依然是在庇护所里长大的,而年纪十位数上的那个数字,才是人生每一个阶段的分水岭。
时针分针秒针一齐走过零点,客厅响起了沉重的钟声,梁越蜷缩着身子,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我已经是一个皮糙肉厚的成年人了,未来的日子不敢奢求无愧于心,只希望一切都能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