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结束了跨年和考试周,便马不停蹄地坐上了回家的火车,梁越确实是累了,他的手里攥着手机,很快就睡着了。很奇怪,从前睡觉他总是认床,但凡有一点动静和不舒适的地方就会辗转难眠,然而现在在这个狭小的床铺上蜷缩着身体,睡得却格外沉。
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车厢里的灯都灭了,对面传来小情侣轻微的鼾声。梁越稍微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小腿以下全麻了,脖子和肩膀也酸痛得极致,只是小幅度地转动了脖子,梁越便听到了“咯噔”的声响。
他看了一眼时间,还是凌晨,距离自己到达目的地还有相当一段时间。梁越看着窗外,现在经过的路段都是积雪,安静地在山麓上铺开,洁白发亮。梁越的手机登录着校报社公众号的后台,从昨天晚上推出跨年的组图开始,消息就从来没停止过。评论里还有人称这组图拍出了“杉大有史以来最壮观的跨年”,梁越一共在学校跨年两次,对比之下确实感觉到了这一次学校的大手笔。
他重新打开图一张一张翻着,从前一个晚上到跨年之后的白天,就好像在讲一个故事似的,整个跨年的场面历历在目。尤其是零点时刻校长和书记倒数、热气球升空的那一画面,从昨天开始就在梁越的朋友圈转疯了。
图片左下角,梁越突然皱起眉头,那件衣服他再熟悉不过,还有身边的那个人,就算看不到脸,他也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两个人分明是姚寻和他自己。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零点到来的时候自己与姚寻在做什么,他们在图中虽然只是很小的两个点,却被完整地框了进去,在镜头高清的拍摄下,他们的举动清晰无比。
梁越本想发给姚寻看看,看了眼时间又放弃了,姚寻的手机从来不关提示音,自己一发过去,说不定又会把他吵醒。
况且如果不是本人,谁会发现这些细枝末节呢?
新的一年,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梁越关掉图片,脑袋靠着墙想了想,打开电脑,找了很久翻出被自己深藏的文档,那是学期初自己熬了一个晚上写出来的剧本大纲,还没来得及继续下去,就被班主任和沈佳明的灵魂拷问硬生生地逼了回去。他原本打算永远都不打开这个文档,却又不舍得删除,只是不断地欺骗和麻痹自己罢了。
他从头开始,修改了整个故事的方向和主人公的设定。他决定写一个故事给姚寻,也不至于让他在毕业的时候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找不到。
话剧可以用来记录生活,反正梁越一直是这么觉得的。如果可以,他还想把这个故事送到廖子庆的眼前,让姚寻的故事走上舞台,让更多的人看到。
厚重的玻璃窗阻挡了呼啸的风声,整个车厢里都是静悄悄的,周围人都在安静的睡梦中,只有梁越的电脑屏幕发出微弱的光亮。
带着他们的故事走遍南北东西。
这一路梁越坐得腰酸背痛,下车的时候他暗自发誓,只是体验一次而已,绝对没有下次闲得发慌多出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车程了。
他不仅头晕眼花,脖子也有些僵硬,稍微一动就疼得厉害,看样子很可能是颈椎病犯了。梁越叹了口气,看来又得去医院做一个疗程。
要是普通的按摩和推拿,梁越绝不会拒绝,甚至还会很享受。可一进医院,自己的待遇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按摩店的技师和医生完全就是两个概念,前者会把你当作顾客,而在后者眼里,再怎么样你也只是个患者。
梁越回想起高中时候被沈佳明按着头去医院做按摩疗程的场景,直到现在还是头皮发麻,他有些绝望地转动着脖子,拖着行李箱出站。早上的车站没多少人,梁越老远就看到出站口沈佳明的身影。
何媛也认出了她,满脸羡慕:“不是吧,你妈妈这么早就来接你了?”
梁越皱了皱眉头,他有些不耐烦。这么早的周末,何必要起一大早来接自己呢?都已经是大二的成年人了,又不是不能一个人回家。
但是看着沈佳明孤身一人站在站外冷风里的样子,梁越又有些心疼,一股浓重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沈佳明终于也看到了梁越,隔着老远一段距离就兴奋地朝他招手。梁越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加快脚步,倒是何媛很配合,同样兴奋地朝沈佳明招了招手。
“好久不见儿子!”不容梁越拒绝,沈佳明便用力地抱住了他,使劲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然后又拖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才肯松手,接着又是满脸心疼地抱怨,“怎么又瘦了?”
“我没有。”梁越有些无奈,不管是胖是瘦,在沈佳明眼里他永远在不停地瘦下去。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跟沈佳明说清楚:“这学期我还重了五斤。”
“那肯定是长高了。”沈佳明摸了摸他的脑袋,其实跟自己上次见他的时候并无二样。
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把目光看向梁越身边的何媛:“媛媛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梁越瞥了一眼沈佳明,看着她的表情心头一紧。
果不其然,下一句话如约而至蹦了出来:“找男朋友了吗?”
何媛愣了愣,有些尴尬地和梁越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太好了!”沈佳明喜出望外,自己煞费苦心撮合了一年多的这个女孩儿,没想到现在单身。奈何自己儿子像块木头似的不争气,什么机会都给他创造了,却还是无动于衷。
梁越愣了愣,诧异地看了眼何媛,几个小时前她突然地告诉自己已经有了一个男朋友,现在当着沈佳明的面却像失忆了一般,矢口否认。
何媛从余光里看到身边的人正看着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些奇怪,但她只是低头看着脚下,一言不发。
梁越反应过来,戳了戳沈佳明的胳膊,暗示她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车站里的人虽然不多,地下车库的车却是满满当当。沈佳明领着他们东拐西绕,怎么都找不到梁薪的车停在哪里。
何媛和梁越拖着箱子的滚轴声响彻整个地下车库,听得沈佳明有些心烦,这样阴冷的冬天,她的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以后出来的时候可以拍个照。”梁越想了想,建议道,“这样会方便很多。”
“我记得就是这里呀。”沈佳明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无助,“就在出口的旁边。”
“这个地下车库又不止这一个出口。”梁越无奈道,“而且个个都差不多,你得记这里的号码才行。”
沈佳明不说话了,默默记下了梁越的建议。四处环顾一圈,她最终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梁薪的电话:“喂,你的车位在哪儿啊?”
梁越站的位置紧挨着沈佳明,从听筒里就能听到梁薪铺头盖脸不耐烦的骂声。
他有些冲动,想夺过沈佳明的手机自己跟梁薪对话,却被沈佳明警惕地躲过了,按掉了电话。
她像顺毛似的抚了抚梁越的后背:“走吧走吧,我知道在哪儿了。”
何媛完全不知道刚才经历了什么,只是跟着他们的脚步往前走了。
他们几乎横跨了整个地下车库,从最东边走到最西边,终于找到了沈佳明口中的“出口”,梁薪的车挤在一众轿车里,梁越几乎是走到跟前才认出来。
梁薪满脸阴沉地盯着他们越走越近,直到看见走在最后的何媛才缓和了些脸色,上车之后保持着一言不发,这是他给梁越和沈佳明最大的面子了。
何媛跟梁越住得不远,很快就到家了。今天是周末,照例是去奶奶家吃饭,他有气无力地瘫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昨天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又是一路奔波,对梁越这种万年不运动的身体来说,体力早已到了极限。他随手裹了一层被子在身上,翻了个身很快就入睡了。
沈佳明闯进来掀开他被子的时候梁越才彻底醒过来,他的头有些眩晕,支撑着身子起来,看了眼手机,却被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消息提示吓得心头一紧。
他第一反应就是校报社出了什么事,下意识地打开了公众号的后台,一片祥和。
他松了口气,转过头再去看消息,十几个电话,几十条微信,都是姚寻发来的。
从梁越入睡没多久开始,几乎是十分钟一条,不间断地一直发到了现在,前面都是问梁越是否已经到家了,后来找不到他的人,语气逐渐暴躁和着急。
梁越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给他回了个电话。
“你去哪了?”电话那头姚寻抱怨道。
“在补觉嘛。”梁越揉了揉眼睛,“火车的体验感实在是太差了,我的腰差一点就废了。不会再坐第二次了。”
“你接下来去干嘛?”
“我,”梁越顿了顿,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的安排,“去我奶奶家。”
“然后呢?”
“去看看我叔叔。”
“还有呢?”
“回来睡觉。”
“真无趣!”姚寻吐槽道。
“唉,”梁越叹了口气,“在家不就是这样的吗,肯定不比学校里事儿多。”
沈佳明突然推门进来,把梁越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都扔了出去。他满脸惊恐地看着沈佳明:“你干嘛?”
“什么干嘛?”她过来一把把窗帘拉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一时让梁越无法适应,“快点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
说完走到房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转向梁越还停留在梁越耳边的手机:“你在跟谁打电话?”
梁越猛地把手机放下,用方言跟沈佳明说了句:“没谁。”
沈佳明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了他几秒,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梁越松了口气,起身关上房门,继续拿起电话。姚寻在电话那头听得一脸茫然:“你们刚才说的是泰语吗?”
姚城的方言博大精深,很难听懂。沈佳明的催促声一阵接着一阵毫不停歇,梁越敷衍道:“我得出门了,先不给你说了哈。”
然后也不等对方说个结束语,匆匆就挂了电话,换了件衣服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