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就定在下周。工作室的人们一到,梁越就一大清早迫不及待带他们去了杉大剧院提前熟悉场地,一刻也不耽误。
工作室的人们叫苦连天,原本还想好好休息两天再投入工作,可谁知老板抽了什么风,平时对他们也没有这样要求严格,这次却赶鸭子上架似的,催着他们排练。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杉大。”商务车开进杉大校门,一路向里,吴双双好奇地趴在窗口看着大片大片的试验田,露出羡慕的表情,“大户人家啊!”
梁越半躺着,把手机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单手滑动手机,听到吴双双的感叹,往外面瞥了一眼。
一点变化都没有。
只是试验田里不会再有别人了。
梁越烦躁地拉上窗帘,闭住了眼睛。
杉大也已经开学,恢复了正常的课程。距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这段时间是路上学生最多的时候,去吃早饭的、去教室的、去图书馆的、去做实验的,所有人步履匆匆,去往不同的方向。梁越的商务车在他们当中格外显眼,引来了不少目光。
“年轻真好啊。”车里有人感叹道。确实,大学校园里充满着朝气蓬勃和青春的悸动,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不管毕业多久,不管收获怎样的成功和辉煌,那段日子永远都深刻在每个人的心里无法忘记。
车在剧院门口停下,梁越拉开车门下去,老远就看到站在入口处的老韩。
“韩老师!”他隔着老远大喊一声,对方听见了很快就迎上来,仿佛见到了亲人似的握住梁越的双手:“梁越!好久不见了!”
老韩似乎有些中年发福,头发剪短了不少,剃成了寸头,显得整颗脑袋都圆滚滚的,倒是显得年轻可爱了不少。
“诶呦梁越!你现在可是出息了啊。”老韩目不转睛地盯着梁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兴奋地连口音都出来了,“当年你在校报社的时候就是一把主力,果然优秀的人到了什么领域都是优秀的,你看这不,衣锦还乡了啊!”
梁越笑了笑,往剧院里面看了一眼。老韩很会看人脸色,立刻松开他的手,把门更打开了些:“你们忙!你们先忙!”
梁越点点头:“那我先进去了?”
“对了梁越。”老韩搓了搓手,推了一把眼镜,“你看你们这个剧团也是第一次来杉城,地点还特地选在了咱们杉大,大家也都很关心这个事情。所以我想着能不能对你们做一个专访,就谈一谈你们为什么要把地点定在杉城,然后随便说一说你在大学里的经历之类的。”
梁越怎么说也是从校报社出来的,老韩什么意思他自然是知道的。他拍了拍老韩的肩膀,给了个眼神:“没问题。”
“那行!”谈话顺利,老韩也很高兴,“一会儿会有校报社的人去后台找你们,到时候你就随便说哈。都是自己人!”
梁越心领神会:“放心。”
“那我先去忙了哈!”老韩彻底放心了,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就离开去忙别的事情了。
“那谁啊?”金欢警惕的眼神盯着老韩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梁越,“想不到你在学校人缘这么好啊?”
“那可不?”梁越瞥了他一眼,“肯定比只在大学里呆了三年就辍学出来找工作的人关系好点不是?”
金欢握紧了拳头在梁越面前挥舞,却又不敢说什么。梁越就喜欢看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情好多了。
“赶快去排练了!”金欢一拳锤在梁越的后背,催着他去后台,顺便伺机报复。
梁越一个趔趄跌进剧院的大门,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朝着后台的方向走去了。
末场终于开演了。
梁越右手打着石膏,坐在第一排的角落,最靠近门的位置,身边空着一个位置。梁越在杉城大学四年,从来没见过大活剧院里这么多人过。
杉大的剧院不大,跟外面那些盈利的剧院根本没法比较,甚至与其他几个学校相较也望尘莫及,然而慕名而来观看末场演出的学生却远远超出了剧场的负荷,以至于整个室内都被填得满满当当,连过道的阶梯上都没有留下丝毫空隙。
但是梁越的身边照例留着一个空位,他开着秒表计时,紧盯着舞台上的每一个动作。即便已经是最后一场演出,整个剧团的人早已将一切熟记于心,但谨慎些总归是好的,梁越对自己的舞台不敢有丝毫松懈。
秒表归零,最后一场演出终于结束,漫天都是飞扬的缤纷的礼花,观众席上掌声雷动,在这个小小的剧场里回荡良久,迟迟未散。
梁越看着他们在舞台上深深一鞠躬,一下没忍住,红了眼眶。
他生怕又像上一次演出那样,又被临时喊上去致辞,而现在自己却是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为了避免丢这个脸,梁越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舞台,一闪身从侧门出去,提前溜到了后台化妆间。
化妆间的门虚掩着,梁越有些奇怪,所有人的贵重物品都放在这个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也记得明明关上了门,难道是有人中途回来过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正对着门口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背影,他听到开门的动静,转过身来。
“楼卓?”梁越愣了愣,上一次见他的时候好像还是在毕业典礼,梁越忘记了他的名字;而这回时隔这么多年,梁越却一下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楼卓和梁越印象中的样子大不相同了,似乎黑了些、壮了些,应该是坚持健身的结果;他的生活一看就愈加精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笔挺,皮鞋锃亮,领带和腕表都彰显着身份和气质;他还蓄起了胡子,完完全全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手中捧着一束鲜花,不知道是送给谁的。
“你好,梁越,好久不见。”楼卓瞥了一眼梁越的手,空出左手来伸到梁越面前与他握手。
“呃……是哦。”梁越象征性地与他握了握手,立刻松开。
“你这是?”楼卓看着对方受伤的手臂,露出好奇的表情。
“一个小意外,不打紧。”他用外套遮住了些自己手上的石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哦。”楼卓点点头,见梁越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及时地打住了,岔开话题,“恭喜你的演出顺利!这几年你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
梁越挑了挑眉,客套地笑了笑,说得极为官方:“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
楼卓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低头笑了笑,让梁越产生了一些反感。
“当初我们差一点儿就成同事了。”楼卓始终保持着微笑,“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呢。”
梁越在心里啐了一口,心说谁跟你可惜,要真成了同事那才要命。他有些不耐烦了,后台明明是给他们休息的地方,现在闯进来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让自己时刻都不得放松。梁越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他没有再理会楼卓,自顾自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到桌上,用左手艰难地打字。
第一条消息就是发给金欢的:“你死到哪儿去了?”
金欢立马回复:“在车里,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可别乱跑。”
梁越扶额,在这个助理眼中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把年纪了还把他说得跟个孩子似的。
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演出结束了吗?”
“结束了,还在谢幕。”
“那行,你功德圆满了。”金欢放心了,“一会儿都呆在后台别走,等着我。”
他偷偷瞥了一眼楼卓,对方并没有在意自己的爱答不理,依旧捧着鲜花站得笔挺,避开与梁越的眼神交流,看向另一处。
还挺尊重人。梁越心想,他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后便是嘈杂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直到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笑声传入化妆间的门,梁越终于松了口气,救星们可算来了。
他们一个个如同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地闯进化妆间,与舞台上矜持收敛的模样全然不同。他们都不认识楼卓,几乎把化妆间里的这个人无视了,自顾自地交谈着、大笑着、坐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卸妆。楼卓也静静地看着他们,丝毫没有任何举动。
直到张入铭推开门,他才动了动脚步。还没等张入铭反应过来,大跨步上前走到他面前,伸手把捧花递到他面前:“给你的。”
张入铭没有去接,也没有反应过来,他目光呆滞而吃惊,看着眼前的人迟迟说不出话来。他与楼卓也有几年未见了,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张入铭无所适从起来。
梁越起身拉了一把张入铭,绕过楼卓把他拉了进来,按到一个座位上,脸色铁青,抓起面前的卸妆巾就往他脸上抹。
“你轻点儿!进眼睛里去了!”张入铭拼命往后仰躲避梁越的魔爪,“就一只手了还这么用力。”
梁越丝毫没有减轻手上的动作,还拍了拍张入铭的脸,警告他:“你给我清醒点儿,别再做什么傻事了,听到没?”
张入铭的眼神有些暗淡,他点了点头:“我心里清楚。”
梁越总算减轻了手上的动作,稍微变得温柔了些。
他用余光瞥到楼卓,对方并没有生气,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只是微笑着转身朝他们走来,梁越见状侧了侧身,挡住了张入铭。
“我没有敌意。”楼卓把花放到了化妆台上,他的个子很高,梁越的遮挡对他来讲起不到多少作用。他越过梁越看向张入铭:“能占用你几分钟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这不好吧?”梁越转过身,把张入铭牢牢护在身后,“他现在是我剧团的台柱子,哪来的时间给别人占用?你要找他采访还是谈话?得有出场费的。”
张入铭拉了拉梁越的袖子,险些把他的外套扯下来。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梁越,朝他摇了摇头。
“你干嘛?”梁越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能不能有点骨气?”
“算了。”张入铭起身,越过梁越的脑袋直接与楼卓对视,“只是几句话的功夫而已,总有一天得说清楚的。”
梁越夹在两人中间,却起不到任何遮挡的作用,他心里燃起一阵无名怒火,退让一步:“有什么话赶紧说!”
“能借一步说话吗?”楼卓又提出了要求。
屁事真多。梁越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本想转身再说些什么,却被张入铭一把拉住。他朝自己摇了摇头,又对楼卓淡淡说道:“走吧。”